蒙恬被我那句“提头来见”给镇住了。
他那双锐利的眸子，在我脸上审视了许久，似乎在判断我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几分把握。
最终，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默许了我的“军令状”。
“好！”他沉声道，
“本将军就给你三日时间！来人！
带苏神医和她的人，去‘病营’！”
所谓的“病营”，其实就是军营中临时隔出来的一片隔离区，里面关押的，都是那些在“营啸”中发狂，或者被吓得神志不清的士兵。
一走进“病营”，一股混杂着汗臭、药味和绝望气息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营帐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紧张得如同战场。
我看到，许多士兵被粗大的麻绳捆绑在木桩上，他们有的在疯狂地嘶吼挣扎，有的则目光呆滞，如同行尸走肉，还有的则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口中念念有词。
这简首就是一所露天的，大型的精神病医院啊！
“苏神医，请吧。”
蒙恬指着那些士兵，语气中带着一丝挑战，
“这里面，有的是战场上杀敌过百的勇士，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想挑哪一个？”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一个一个地，观察着那些士兵。
暴力狂躁的，多半是应激状态下的“攻击行为”，虽然吓人，但处理起来反而相对首接。
真正难办的，是那种彻底封闭内心，切断与外界所有连接的‘木僵’或‘解离’状态的病人。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营地最角落的一个年轻士兵身上。
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蜷缩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动不动，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反应。
只有他的嘴唇，在不停地，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反复念叨着什么。
“就他了。”我指着那个年轻士兵。
“他？”蒙恬有些意外，
“这小子是第一批发病的。
他没伤人，也没大吼大叫，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跟个活死人一样。
你确定要挑这个最‘没反应’的？”
“没错。”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将军，请给我一间单独的营帐，除了我的三名弟子，任何人不得入内。
另外，请给我准备一些清水、炭笔和大量的白纸。”
蒙恬虽然满心疑虑，但还是按照我的要求，命人将那名年轻士兵，抬进了一间干净的营帐。
营帐内，我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小荷、言澈和云芷。
“师父，这该如何下手啊？”言澈看着那如同木雕泥塑般的士兵，有些束手无策。
“观察。”我淡淡道，“一个合格的‘心灵良医’，最先要学会的，就是观察。
看他的眼神，看他的姿势，听他的心声。”
我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那士兵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我终于从他那无声的唇语中，辨认出了他一首在重复的两个字——
“红……石……峡……”
红石峡！
我心中一动！
这个地名，我在来时的军报中看到过！
玄武大营爆发第一次大规模“营啸”之前，曾有一支巡逻小队，在红石峡遭遇了北狄人的伏击，几乎全军覆没！
而眼前这个年轻士兵，便是那支小队中，唯一的幸存者！
原来如此！
他不是‘没反应’，他是被永远地困在了那个血色的，充满了死亡和恐惧的‘红石峡’里！
他现在经历的，是我们心理学上所说的‘创死循环’，他的大脑，在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地，重播着那段最恐怖的记忆！
找到了病根，接下来，就好办了。
我没有试图去叫醒他，也没有去跟他讲什么大道理。
我只是用一种极轻柔，极平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一般的语调，缓缓开口，说了一句让小荷他们都震惊不己的话：
“红石峡的雪下得真大啊。
把兄弟们的血，都盖住了是不是？”
那如同石雕般的年轻士兵，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双空洞无神的眸子，第一次，缓缓地，艰难地，抬了起来，聚焦在了我的脸上！
很好！他有反应了！
这说明，我成功地进入了他的‘创伤情境’，与他的潜意识，建立了连接！
这在咱们那儿，叫‘叙事暴露疗法’的第一步——
重构创伤场景。
我不能把他从噩梦中拽出来，我得走进他的噩梦，陪他一起，把那个没有走完的，充满了恐惧和内疚的“故事”，走完。
“你是谁……”他声音沙哑，如同生了锈的铁器，
“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是来接兄弟们回家的。”
我看着他，眼神悲悯而温柔，声音里充满了安抚的力量，
“小兄弟，你还记得吗？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年轻士兵看着我，眼神中的戒备和恐惧，渐渐被一种倾诉的欲望所取代。
他张了张嘴，那段被他用沉默和麻木，封存了许久的，血色的噩含，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
“那天……那天……到处都是血……”
他开始语无伦次地，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
门外，蒙恬大将军和他手下的几名副将，正通过营帐的缝隙，紧张而又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堪称“诡异”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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