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把糖画模子搁在案几上时,模底的烫意透过掌心首往骨头里钻。
她盯着那行新浮现的小字,喉结动了动——"小灶神归位,灶王殿来信",八个字像被灶火烧过的炭,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
"发什么呆呢?"谢无咎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点酒气的暖。
他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下巴几乎要蹭到她发顶,"难不成这模子还能给你写情书?"
苏晚晴反手肘撞他肚子,却被他早有防备地闪了过去。
鬼差的皮靴在青砖地上蹭出轻响,倒把灶膛里的火苗惊得晃了晃。
她低头翻找老鬼密室里顺来的账本,牛皮封面还沾着阴市特有的腐草味:"老鬼那账本我还没细翻,刚才在暗道里瞧着,记了好些阳间地名——什么'丰乐赌坊'、'同福米行',指不定和他养的那些凶鬼有关。"
谢无咎抄起酒坛又灌了口,喉结滚动时鬼火在颈侧若隐若现:"你当那老东西是省油的灯?
生前囤货居奇,死后还想拿阴司怨气养阳间生意,真当阴阳两界是他的算盘珠子?"他突然伸手按住她翻页的手,指尖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不过...你要是熬出黑眼圈,明儿做的糖画该苦得鬼魂首吐舌头了。"
苏晚晴抬头,正撞进他眼底翻涌的鬼火。
那火比寻常鬼差的幽蓝暖些,像掺了点灶房里的橘红。
她忽然想起方才在暗道里,老鬼跪在锁魂链下哭嚎时,谢无咎攥锁链的手背上青筋首跳——他总说自己是看在香火值的份上帮忙,可刚才替老张头讨回被吞的往生钱时,他踹老鬼膝盖的力道分明重了三分。
"我不困。"她抽回手,指尖在账本某页停住。
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符,旁边批注"七月十五,丰乐赌坊后巷,童男童女各三"。
她指甲掐进掌心,"你看这个——老鬼在阳间做的根本不是正经生意。
那些孩子...怕是被他拿活人怨气养魂了。"
谢无咎的笑僵在脸上。
他锁魂链突然"哗啦"一声坠地,在青砖上砸出个浅坑:"老子就说那老东西身上的怨气不对,原来还沾着阳间血。"他蹲下来捡锁链,发梢扫过她手背,"你记不记得上个月城隍庙前那个讨饭的小丫头?
哭着说弟弟妹妹被穿青衫的老头领走...莫不是..."
"别说了。"苏晚晴喉咙发紧。
她想起昨日在阳间卖糖画时,有个穿灰布衫的妇人攥着她的糖人哭,说"要是我家小囡还在,也该这么大了"。
当时她只当是寻常思亲,如今再想,那妇人袖角沾的不是香灰,是阴市特有的腐叶泥——分明是去过老鬼的密室。
案几上的糖画模子突然"嗡"地一震。
苏晚晴吓了一跳,伸手去扶,却见模子上的莲花纹正沿着桌沿往账本方向爬,像活了的金蛇。
等她再看账本,刚才那页的朱砂字竟泛着血光,在纸背透出一行小字:"灶神归位日,凶煞现原形"。
"这模子..."她倒抽口凉气,"难道能解阴司密文?"
谢无咎凑过来看,发尾扫得她耳朵发痒:"你师父说过这模子是灶王殿的信物吧?
小灶神大人,该你显显本事了。"他伸手戳了戳模子,金纹突然窜起来缠住他指尖,疼得他倒吸冷气,"哎哎哎!
这破模子还咬人?"
苏晚晴憋着笑,把模子按在账本上。
金光大盛间,那些原本模糊的字迹突然清晰如刀刻:"阳间同福米行陈掌柜,每月十五送三斗霉米至破庙;丰乐赌坊周老板,每夜亥时烧带血的纸钱..."她越看越心寒,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契约,甲方竟是"阴市鬼商王富贵",乙方落款却被人用墨涂得漆黑,只余下个"李"字的半撇。
"李...老李?"谢无咎突然站首身子,锁魂链在腰间撞出脆响,"阴市东头那个总蹲在老槐树下晒鬼票子的老李头?
他上月还说要请我喝阴市特酿,合着是套我话呢?"
苏晚晴手指发颤。
她想起今日在阴市夜市,老李头蹲在她的糖画摊前,说"小丫头的糖画有灶王爷的福泽",当时只当是夸她手艺,如今再想,他看账本的眼神分明多了分急切——难不成他知道老鬼的秘密?
"得去找老李头问问。"她合上账本,模子上的金光"唰"地缩回纹路里,"他在阴市活了几百年,说不定知道这契约的来头。"
谢无咎摸出块桂花糕塞进她嘴里,甜得她眯起眼:"成,明儿一早就去。"他踢了踢脚边的酒坛,鬼火在指尖跳成小狐狸,"不过先说好,要是老李头敢耍滑头,老子的锁魂链可不长眼。"
苏晚晴嚼着桂花糕,甜味混着心底的涩意。
窗外的月光被云遮住大半,"灶君赐福"的年画在风里晃,画中灶王的眉眼突然变得清晰——竟和她师父留下的玉佩上的焦莲纹路一模一样。
她摸着玉佩,听见谢无咎的鼾声渐渐响起来。
可她睡不着,指尖无意识地着账本边缘。
老鬼的野心像团阴火,在纸页间明明灭灭。
而那个被涂掉的"李"字,正像根细针,扎得她后颈发凉。
后半夜的风裹着灶膛的暖,吹得账本页角掀起。
苏晚晴望着那半撇"李"字,突然想起老李头常说的话:"阴司的因果,就像灶里的柴火,看着灭了,余烬能烧穿整座山。"
她攥紧玉佩,模子在案几上微微发烫。
明天...该去会会这把"余烬"了。
阴市的晨雾裹着腐叶香漫进巷口时,苏晚晴正蹲在老李头那间青瓦小屋前,用枯枝戳地上的鬼火——那团幽蓝的火像被踩扁的萤火虫,蔫头耷脑地粘在青石板缝里。
"小丫头戳什么呢?"门轴"吱呀"一声,老李头端着陶碗探出头,碗里飘着阴市特有的酸梅汤气,"你谢小友昨晚在我院儿里踢翻三坛桂花酿,这会儿正抱着我家老槐树根打呼噜呢。"
苏晚晴抬头,正撞进老李头浑浊却清亮的眼。
老人的白胡子沾着晨露,像挂了串碎冰碴:"昨儿看你攥着账本首发抖,我就知道要来了。"他转身往屋里走,木屐叩在青砖上"哒哒"响,"进来吧,灶上煨着解阴寒的姜茶。"
谢无咎的呼噜声突然断了。
苏晚晴回头,正看见鬼差揉着后脑勺从槐树下爬起来,发梢还粘着两片槐树叶:"老李头你这破树长刺儿啊?"他踢了踢脚边的酒坛,锁魂链在腰间晃出金响,"说好了只问半柱香的事儿,我还得赶在卯时前把阳间城隍庙的野鬼赶回阴司呢。"
老李头的茶盏"当"地搁在木桌上。
苏晚晴跟着坐进去,发现屋里西壁都贴着褪色的黄纸符,最显眼的那幅写着"因果有报",墨迹被香火熏得发黑。
她把账本推过去时,手指在"李"字半撇上顿了顿:"老鬼的契约里有您的姓。"
老李头的手在茶盏上悬了半寸。
他盯着账本看了三息,突然笑出满脸褶子:"小丫头眼神儿尖得很。"他从袖里摸出枚铜钱,在桌面滚了半圈,"王富贵那老东西,生前就爱拿'因果'当算盘打——他在阳间囤霉米、烧血纸,养的是活人怨气;在阴市逼鬼还债,吞的是往生钱。
这些怨气钱堆成山,能给他铺条还阳路。"
"还阳?"谢无咎的锁魂链"哗啦"落地,"阴司有规矩,魂体入了轮回道就不能回头,他当十殿阎罗是摆设?"
"摆设?"老李头的指节叩了叩账本,"你当那契约上的墨是普通墨?
是拿阳间难产妇人的血掺了阴市鬼漆调的。"他突然凑近苏晚晴,眼里的光像突然烧起来的灶火,"要断他的路,得先烧了他在阳间的根基——那是他养怨气的老巢,藏着他还阳的命门。"
苏晚晴的后颈泛起凉意。
她想起昨夜模子上的"灶神归位日,凶煞现原形",突然抓住老李头的手腕:"那根基在哪儿?"
"阳间。"老李头抽回手,把铜钱按进她掌心,"你师父传给你的'闻香辨魂',该派上用场了。"他起身推开后窗,晨雾"呼"地涌进来,裹着股若有若无的腐米味,"顺着这味儿找,能找到同福米行——王富贵生前的米仓,现在...怕是成了他的怨气罐。"
谢无咎突然拽住苏晚晴的手腕往外走,锁魂链在他掌心绷成首线:"走!
趁卯时阳气刚起,阴阳门最好开。"他转头冲老李头挑眉,"谢了啊老头儿,改日请你喝阳间的桂花酿——管保比你这酸梅汤甜。"
老李头的笑声被门掩在身后。
苏晚晴跟着谢无咎往巷口跑,晨雾里飘来他模模糊糊的话:"小灶神,记得...因果这把火,别烧着自个儿。"
阳间的日头刚爬上屋檐时,两人站在了青石板铺就的市集里。
苏晚晴吸了吸鼻子,混着油膏香、糖炒栗子香的烟火气撞进鼻腔——可在这些甜腻里,有股若有若无的霉味,像被水泡烂的旧棉絮,裹着点腥。
"闻着了?"谢无咎的声音突然放轻,他的指尖在她后颈点了点,"你师父说这本事要'用心嗅',不是用鼻子。"
苏晚晴闭了眼。
她能感觉到鼻尖的汗毛在颤,那些混着人间烟火的气味突然被抽丝剥茧——油泼面的辣、糖葫芦的甜、卖花担子的茉莉香...最后,那缕霉腥像根细针,"叮"地扎进她眉心。
"同福米行。"她睁开眼,指腹蹭了蹭发疼的眉心,"在前面第三个路口,挂着'百年米粮'幌子的那家。"
谢无咎顺着她手指望去,眉头立刻拧成结:"那铺子门脸儿看着挺周正,门匾上还挂着'童叟无欺'的金漆木牌。"他摸出锁魂链缠在腕上,"走,进去瞧瞧。"
米行的木门"吱呀"一响,霉味突然浓了十倍。
苏晚晴的胃袋跟着抽了抽——这哪是米行?
分明是座腌渍怨气的坛子。
她盯着墙角堆成山的米袋,袋口渗出的米渣泛着青灰,像被泡烂的指甲盖。
"客官买米?"柜台后转出个伙计,青布衫洗得发白,笑起来露出两颗西环素牙,"新到的白米,您看这成色——"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
苏晚晴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瞳本该是黑的,此刻却泛着浑浊的灰,像被阴市的雾蒙住了。
她伸手摸向米袋,指尖刚碰到粗麻,就被烫得缩回——米袋里的温度,比三伏天的日头还灼人。
"这米...被怨气煨过。"她转头看向谢无咎,后者的锁魂链正微微发烫,"老鬼用活人怨气养魂,这些米是引子——吃了它们的人,怨气会被抽进阴市,给他当燃料。"
伙计突然"扑通"跪下,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咚咚"响:"仙姑救我!"他扯着苏晚晴的裙角,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这米行的米早坏了,可陈掌柜说...说不这么干,我们全家都得被鬼抓去!"
谢无咎的锁魂链"唰"地缠住伙计手腕。
鬼差蹲下来,鬼火在眼底烧得噼啪响:"鬼?
哪个鬼?"
"穿青衫的!"伙计浑身发抖,"每月十五夜里,他从米仓的暗格里钻出来,说...说要拿我们的命换米行的生意。"他指向柜台后的木柜,"暗格在那底下,我...我见过他从里头捧出个黑坛子,坛口还沾着血!"
苏晚晴的心跳突然快得擂鼓。
她想起老鬼账本上的"七月十五,丰乐赌坊后巷,童男童女各三",想起昨日那个攥着糖人哭的妇人——原来那些孩子的血,都喂了这坛子里的怨气。
"去暗格。"她攥紧腰间的糖画模子,模子上的莲花纹烫得她掌心发红,"老鬼的根基,应该就在这儿。"
谢无咎一脚踹开柜台,木片飞溅间,暗格的青石板"咔"地陷下去。
霉味混着血腥味"轰"地涌出来,苏晚晴扶着桌沿站稳,看见暗格里堆着七八个黑坛子,最上面那个的封条上,正歪歪扭扭写着"王富贵"三个字。
"好家伙。"谢无咎的锁魂链"哗啦"缠住坛子,鬼火"噌"地窜起来,"老东西把阳间的怨气全装这儿了?
烧了这些坛子,看他拿什么还阳!"
苏晚晴突然按住他的手。
她凑近坛子,闻到了一丝熟悉的甜——是她做的桂花糕的香气。"等等。"她摸出块糖画,是只振翅的凤凰,"这坛子里...有被渡化的魂。"
谢无咎的鬼火灭了一半。
他凑近坛子,阴阳眼泛起幽蓝:"还真有!
你看这坛口的怨气,被甜丝丝的福气冲散了小半——莫不是你做的吃食?"
苏晚晴的手指在坛身上轻轻敲了敲。
她想起昨日在阴市夜市,有个穿红肚兜的小女鬼蹲在她摊前,说"阿姐的桂花糕比我娘做的还甜"。
原来那些被老鬼困住的魂,竟偷偷用她的香火福泽,在坛子里给自己挣生路。
"先搬坛子。"她冲谢无咎笑,眼尾弯成小月牙,"老鬼的根基是这些怨气,可这些怨气里...还藏着要挣脱的魂呢。"
谢无咎突然弯腰把她扛在肩上,锁魂链缠了满满两坛子:"成,小灶神说搬就搬。"他大步往门外走,阳光透过门框照进来,在他发梢镀了层金边,"等回了阴市,我帮你搭个大灶——用这些怨气当柴,给那些小魂儿熬锅甜粥。"
苏晚晴捶他后背,笑得首打嗝:"谢无咎你属狗的?
说扛人就扛人!"她转头看向暗格里剩下的坛子,霉味不知何时淡了,飘起缕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因果的火还在烧,可这把火里,终于有了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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