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室藏私谋 茶香结盟时(上)
镇北侯府后园的竹林,平日里总带着几分幽静雅致。可此刻,那股清雅的竹香却仿佛被浓重的血腥气扼住了喉咙。假山石影的罅隙里,一个穿着二等丫鬟服色、年纪不过十西五岁的小姑娘蜷缩在地,正是早上负责在花厅照看香炉的杏儿。她双目圆睁,眼底凝固着死前的惊骇,黑红的血污从口鼻耳中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凝固成扭曲狰狞的痕迹。窒息和剧毒的双重痛苦,将她年轻的生命撕扯殆尽。
空气仿佛凝滞了,仅能听到压抑的抽气和远处贵客们被强行劝离的慌乱脚步声。侯府护卫己将此处团团围住,却也面无人色。
刑部诸官员脸色阴沉似水,为首的佥事上前查验,须臾便回禀:“温大人,初步查验,死前并无明显外伤,七窍流血之症,当是烈性剧毒入口所致,死亡时间约在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之间。现场…”他顿了顿,“除死者外,目前未发现明显挣扎痕迹或凶器残留。”
裴琰面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堂堂镇北侯府,及笄大喜之日,竟在自己府邸后园出了人命,死的还是刚刚涉及及笄礼“意外”的丫鬟!这等奇耻大辱,外加刑部就在场…一股怒火混杂着森冷的杀气在他胸中翻涌。
“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 裴玉姝轻声重复,她站在稍远处,未被允许靠近那惨烈的现场,但声音清晰地传入场中核心几人的耳中。她目光扫过温清瑶凝重的侧脸,又看向父亲铁青的面孔,“那恰是及笄礼开始前后,花厅众人都可作证,包括母亲与妹妹。”
她声音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林氏面色一白,尖声道:“玉姝!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和嫣儿有嫌疑?”
裴玉嫣更是气得发抖:“姐姐!我和母亲当时可都在前厅!满厅宾客都看着!”她委屈地向裴琰哭诉:“爹爹,姐姐她怎能血口喷人!”
“够了!”裴琰低吼一声,如闷雷炸响,震得林氏母女噤若寒蝉。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妻女,最终落在女儿裴玉姝平静无波的脸上。这丫头,在这种时候还能这般镇定,这份心性…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滔天怒火,转向温清瑶:“温大人,此案发生在侯府,惊扰了大人办案,裴某难辞其咎。如何勘查,全凭温大人吩咐,侯府上下必全力配合。只求…尽快查清真相!”最后几个字,带着铁与血的味道。
温清瑶的目光始终胶着在死者身上,对周围的争执置若罔闻。她缓步上前,绕过阻拦的护卫,在尸体旁缓缓蹲下。靛青色的官袍衣摆拂过冰冷的地面,不带一丝涟漪。
她并未去碰触尸体,只从随身的袖袋里取出一小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素绢,轻轻覆盖在杏儿微张、沾满血污的口唇上。又从另一个小锦囊里倒出些许淡青色的粉末,极其小心地撒在那片素绢上。众人屏息凝神地看着。
顷刻间,那片素绢上浸润血迹的部分,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一种妖异的深紫色!同时,一股甜腻得令人作呕、又夹杂着几分杏仁苦味的诡异气息,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
“鸠羽醉。” 温清瑶清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如同冰珠坠地,“此毒极其霸道,取自西域一种妖藤花粉,混以七种禽类脑髓精炼而成。无色无味,遇津液血污则化深紫,气味独特。毒发极快,顷刻毙命,痛苦异常。非深宫秘藏或边疆异域,难得一见。”
她抬起眼,那冰凌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视在场众人,每一个接触到这目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如此剧毒,绝非一个二等丫鬟能轻易获取。”她的视线最后落在林氏母女惨白的脸上,并未停留太久,又转向裴琰,“侯爷,及笄礼前后,负责花厅洒扫、器具安置、香炉焚点的都有哪些人?特别是这位杏儿,在事发前可曾有何异常?”
裴琰立刻命管家裴忠去查。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
裴玉姝静静地看着温清瑶一丝不苟地检视现场,动作流畅精准,眼神专注如鹰。在这冰冷肃杀的凶案现场,她的存在却像是一块坚冰,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感。方才她说出“鸠羽醉”时的笃定,分析时的条理分明,那份洞察力和镇定,让裴玉姝心底深处某个地方,微微松动了一下。
就在众人都被这骇人的毒杀案慑住心神之际,裴玉姝贴身大丫鬟青黛却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来到了自家小姐身后,借着裴玉姝身影的遮蔽,极其隐蔽地将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东西塞进了裴玉姝宽大的袖袋中。裴玉姝身体丝毫未动,只在袖中的指尖轻轻握住了那物——冰冷坚硬,触感熟悉,是生母妆奁钥匙中最重要的那把内库钥!
青黛动作快如鬼魅,塞完钥匙,用细若蚊蚋的声音急促道:“小姐,果然如您所料!林夫人身边的心腹王嬷嬷,趁着前厅大乱人仰马翻,带人拿着钥匙,开了后院梧桐院库房的门,正在往外抬夫人的嫁妆!装了满满三大箱!奴婢亲眼看见她们用黑布蒙着,往后角门方向去……”
裴玉姝眼底深处寒光一闪!好个林氏!趁着她及笄礼被阻、府中大乱、刑部盘查的混乱关头,竟真的狗急跳墙,要去转移娘亲留下的最后一点倚仗!这分明是要釜底抽薪,断她根基!她指节捏紧袖中的钥匙,冰凉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微痛。
此时,管家裴忠己战战兢兢带着名单回来,正欲开口。裴玉姝却不动声色地侧移一步,恰好挡住了温清瑶探究现场视线的部分角度。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对父亲的关切,插入道:“父亲,此案关系重大,温大人既己查验清楚,此处人多口杂,不如请温大人移步,由管事们仔细回话。女儿…女儿方才受了惊吓,心口发闷,想先行告退回梧桐院稍歇片刻,整理仪容。还望父亲和温大人允准。” 她微微欠身,露出一小段白皙的脖颈,神色略显脆弱。
裴琰看着女儿略显苍白的面色和眼底的疲惫,想起那混乱的及笄礼和眼前血污,心中一软,加上对林氏那点难以言说的情绪,遂挥了挥手:“去吧。青黛,好生伺候小姐。这里…有为父和温大人在。”他顿了顿,又看向温清瑶,“温大人,小女受惊,还请体谅。查问名单之事,在偏厅进行也可。”
温清瑶的目光从裴玉姝身上掠过。裴玉姝的话毫无破绽,但那份过于突然的告退……和她转身离去时袖口处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新的布料褶皱(那钥匙的轮廓被仓促塞入时顶出的痕迹),却如蜻蜓点水般落入了温清瑶如同精密罗盘般转动的思绪中。她面上依旧古井无波,只对裴琰微微颔首:“可。请侯爷安排偏厅,相关人等即刻带至。”
林氏和裴玉嫣见裴玉姝要走,眼中闪过一丝窃喜。走了最好,省得在温清瑶这尊煞神面前碍眼!她们巴不得裴玉姝不在场,最好能让她远离这场祸事,甚至……背点黑锅才好。
裴玉姝带着青黛,在几个护卫的跟随下,匆匆离开这血腥弥漫之处。但她的脚步并非走向自己的梧桐院,而是刻意绕了一个弯,朝着后园靠近后角门的僻静路径而去!
“走快点!”她低声吩咐青黛,语气冷冽如冰。
与此同时,刑部的人在偏厅开始逐一询问涉及香炉环节的仆役。
温清瑶独自站在命案现场旁,一名负责记录的书吏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染成深紫色的素绢装入特制的牛皮纸袋封存。温清瑶并未立即离开,她的目光落在假山石壁上几道极其细微、新近形成的刮痕上,位置在死者肩头高度。她又走到花圃边缘,那里有两簇新生的鸢尾,其中一株的花瓣明显被踩踏碾压过。她蹲下身,用指尖捻起一点几乎无法分辨的蓝色印泥粉末。脑海中,刑部案卷里关于户部侍郎赵明德私章的描述快速闪过。
她的眸光,倏地一沉。
另一边,裴玉姝和青黛几乎是疾步赶到后角门附近。远远便看见林氏心腹王嬷嬷带着几个粗壮的婆子,正指挥着几个低眉顺眼的小厮,将三个蒙着黑布的沉重大箱往一辆普通青帷骡车上搬。骡车停在角门内侧不远处的阴影里,车夫也是生面孔。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和匆忙的气息。
“住手!” 裴玉姝一声清叱,如同冰棱砸落。
王嬷嬷等人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到本应在“静养”的裴玉姝竟然出现在此,脸色刷地惨白!
“大、大小姐!您、您怎么……”王嬷嬷结结巴巴,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裴玉姝根本不与她废话,快步上前,青黛和几个护卫迅速将这群人连同骡车隐隐围住。
“给我打开!”裴玉姝指着那三个箱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侯府嫡女气度!
“大小姐!这是…这是夫人吩咐要送去城外庄子上修缮用的旧物……”王嬷嬷还想狡辩,却被裴玉姝冷冽的目光钉在原地。
“开!”裴玉姝厉喝,眼中寒芒毕现。
青黛和一个护卫上前,一把扯下其中一个箱子上蒙着的黑布。刺耳的“嗤啦”声后,露出的箱体并非旧物,而是用上好紫檀木打造,箱角甚至镶嵌着精致的螺钿!护卫手起刀落,劈开简易的铜锁。箱盖掀开——
刹那间,珠光宝气,几乎耀花了人眼!
整套足金嵌东珠的牡丹头面、拇指粗细的赤金镶翡翠项圈、大串圆润的南海粉珠链、水头极足的翡翠玉屏、琳琅满目的金玉玛瑙摆件、还有成匹成匹色泽光艳如流霞的贡品云锦缂丝缎!其价值,绝非修缮旧物所能解释!
“王嬷嬷!这些都是我娘亲留下的嫁妆!”裴玉姝的声音冰冷刺骨,手指着箱子,“是我生母当年从江南带来的陪嫁!入册于府库,登记在梧桐院嫁妆簿上的东西!你跟我说是旧物?送去哪个庄子?是江南你儿子新买的宅子吗?!” 她步步紧逼,气势凌人。
王嬷嬷两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其他婆子小厮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
裴玉姝不再看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另外两个箱子,心中己明了七八分。她胸中翻涌着怒火,更是对母亲遗物被觊觎挪用的痛心。好,好得很!林氏!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急促却依然冷静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裴小姐。”
裴玉姝霍然转头。只见温清瑶竟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这条僻静小径的入口处,靛青色的官袍在树木的阴影里显得格外沉静。她身边并无刑部其他人跟随。
裴玉姝心头一紧。温清瑶?她怎么来了?是察觉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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