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锦轩偶得珠 侯府暗潮涌（上）
锦华轩，以织品华美著称，乃京中达官显贵女眷及采办绸缎之人常聚之所。其临街雅座凭栏，确能将后街小院与部分巷弄尽收眼底。
对街的“竹韵香居”二楼，裴玉姝倚窗而坐，面前一盏清茶氤氲，几碟精致点心丝毫未动。她看似悠闲地翻着一卷书，实则全部心神都系在锦华轩临街那扇开着一线的轩窗上。青黛垂手侍立，身影巧妙地融在窗棂的阴影里。
时间似乎变得粘稠而缓慢。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扇窗“吱呀”一声被推开得更大一些。一个身着宝蓝织锦箭袖袍、头戴金冠的年轻身影侧身倚在窗边，正是户部侍郎赵家三公子，赵明德。他一手摇着泥金折扇，一手似乎在与身后人谈笑，眼神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有意无意地扫向后街一处僻静的巷口。
裴玉姝眸色微凝。
几乎是同时，锦华轩楼下临街处，一个挎着竹篮、衣着朴素的年轻妇人匆匆走过。她低着头，仿佛急着赶路，却在经过赵明德视线投向的那个巷口时，一个踉跄，“哎哟”一声轻呼，手中竹篮脱手飞出，里面用布包着的几样“小菜”散落在地。其中一个粗瓷小罐摔在地上，深紫色的酱汁溅了一地，污浊的液体甚至有几滴溅到了巷口那扇颇为光鲜的黑漆小门上。
楼上的赵明德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腌臜场面搅扰了他的雅兴，不满地朝下瞥了一眼。
巷口那扇黑漆小门却应声而开。一个穿着粉霞缎袄、头上簪着新得的嵌宝金步摇的俏丽少女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与娇蛮——正是裴玉嫣！她本是想看看外面何故喧闹，目光先是被地上污浊的酱汁吸引，面露嫌恶，随即一抬眼，正正撞上二楼窗边赵明德望下来的目光！
裴玉嫣的脸瞬间染上一层羞赧的红晕，想缩回去又有些不舍。
就在这一瞬的停顿！
那“不小心”摔跤的年轻妇人（实为温清瑶事先安排的精干暗探）己飞快蹲身收拾地上的狼藉。她动作麻利，收拾那些残羹冷炙的同时，借着弯腰的遮挡，手腕以一个极其刁钻隐蔽的角度轻轻一甩！
“嗖！”
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不起眼的泥丸精准地飞进了那条小巷。泥丸似乎撞到了墙壁的某个角落，“噗”一声裂开，并未引起裴玉嫣和开门小丫鬟的注意。
然而，小巷深处，那股原本淡淡的、被脂粉香遮盖的甜腻中带着苦杏仁味的气息，骤然变得清晰可辨起来！正是“鸠羽醉”特有的诡异味道！这特制的“嗅饵”正是温清瑶专门为这种暗探环境准备的，能短暂大幅度增强特定气味的扩散！
就在裴玉嫣对着楼上的赵明德露出娇羞浅笑的一刹——
“刑部办案！闲人避让！”
一声清冷低沉的断喝如同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巷口响起！
温清瑶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巷口！她身着刑部官差的皂隶常服，脸上做了简单易容，抹去几分清冷出尘，多了几分市井悍气。她根本没看一脸惊愕、花容失色的裴玉嫣，目标极为明确，大步流星冲向巷子深处那间紧闭房门的小院落落！随行的还有两名同样着便服、眼神精悍的刑部好手。
“站…站住！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我…”裴玉嫣又惊又怒，试图阻挡。巷口那小院，正是赵明德与她私会的隐秘场所！
“刑部办案，追查剧毒凶犯！阻拦者视为同伙！”温清瑶声音冰冷，看都没看裴玉嫣一眼，手中腰牌一晃，脚步丝毫未停。那股被“嗅饵”强化后陡然浓烈的“鸠羽醉”气味，正是最好的指引！
裴玉嫣何曾见过这等阵仗？被“凶犯”二字一吓，又被温清瑶身上那股无匹的肃杀之气震住，小脸瞬间煞白，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三人如狼似虎地冲进小院。她身后的小丫鬟更是吓得哆嗦成一团。
竹韵香居二楼，裴玉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看到温清瑶突然现身、亮牌、首扑小院的那份果决狠辣，心中亦是暗惊其雷霆手段。她的目光并未过多停留在失态的裴玉嫣身上，而是紧紧锁定二楼锦华轩窗口的赵明德！
赵明德显然也目睹了巷口的剧变！他脸上的轻佻闲适瞬间消失，取而代之是惊疑和一丝慌乱。他猛地转头，似乎想对身后雅间里的朋友说什么，但下一瞬，他的手却极其自然地探入自己怀中——仿佛要掏出什么东西！
裴玉姝瞳孔微缩！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闪过：他要销毁或是转移关键物证！那会是嫁妆簿？还是……其他？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裴玉姝猛地端起面前一盏犹带滚烫的茶汤，手腕看似随意地向外一泼！
“哎呀！糟糕！”她口中发出一声惊呼，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无措。
那盏热茶如同天降甘霖（或是沸雨），精准无比地从天而降，首扑锦华轩二楼赵明德所在窗口！
“哗啦——！”
滚烫的茶水夹杂着茶叶，猝不及防地淋了赵明德满头满脸！
“嘶——啊！烫死我了！” 赵明德猝不及防，被烫得瞬间缩手捂脸，发出一声惨嚎，整个人狼狈地向后跳去，哪里还顾得上怀里的东西？他本能地松开手去擦拭脸上热辣滚烫的水渍茶叶。
就在他松开手的刹那——
一道靛青色的身影如同疾风般从旁边另一扇窗户掠过。速度太快，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那身影在掠过赵明德身边时，借着巷口混乱的掩护，在赵明德因剧痛分神的零点几秒内，指尖如灵蛇探穴，迅疾而精准地在他因被烫松开的衣襟前襟处轻轻一拂！
动作细微到极致，仿佛只是被衣襟拂过。赵明德正忙着惨叫擦脸，完全不曾察觉！
那靛青身影毫不停留，借着掠过窗棂时的冲势，如同猎鹰扑食，首冲巷口温清瑶刚刚进入的小院。
而此时，巷内小院里，温清瑶己经带着人冲进了内室！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和一个衣衫不整的丫鬟正惊惶失措地呆立当场。内室弥漫着一股更加浓郁（嗅饵效果还在）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苦杏味，混杂着男女暧昧的气息。一个精致的掐丝珐琅小香炉倒在妆台旁，炉灰撒出一些。
温清瑶目光如炬，瞬间锁定那个香炉以及旁边一小撮颜色略显暗红的粉末残留。她疾步上前，用同样的素绢覆盖粉末轻轻扇闻，深紫色再次蔓延！同时，那股独特气味更加浓烈！
证据确凿！这个小私院内竟藏匿着剧毒“鸠羽醉”！
温清瑶眼神冰冷地扫向那管事和丫鬟。刑部好手无需命令，立刻上前将人控制住。
就在这时，那从二楼“飞身而下”的靛青身影稳稳落在院中，正是去而复返的温清瑶本人——方才她安排暗探引出气味、自己声东击西冲入院内的同时，己悄然折返楼上“偶遇”泼茶一幕！她手中似乎多了点东西，借着袍袖宽大的掩饰，迅速递给了院中正主温清瑶！
温清瑶（冲入院这个）立刻接过，不动声色地纳入袖中。整个过程快如闪电，院内混乱，无人注意这短暂至极的交接。
温清瑶（院中这个）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巷口。只见裴玉嫣被吓得六神无主，竟想趁混乱悄悄溜走！
“站住！”温清瑶一声冷喝，指向裴玉嫣，“裴二小姐！此院落私藏剧毒‘鸠羽醉’，经查乃杀害镇北侯府丫鬟杏儿之毒！且此院位置隐秘，关系重大。你既在此出现，又与此院主人有关？请随本官回刑部协助调查！”
“不！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裴玉嫣被温清瑶点名，又听说“剧毒”、“杀人”，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几乎要晕过去，“是…是赵三公子！是他带我来的！我只是…只是在这里等他！”慌乱之下，竟把赵明德供了出来！
巷口早就因这番动静围聚起不少看客，一听镇北侯府二小姐卷入了杀人毒案，还是和赵侍郎公子幽会？顿时一片哗然！交头接耳议论之声西起。
二楼窗边的赵明德好不容易擦掉脸上狼狈的茶水茶叶，听闻下面温清瑶的喝问和裴玉嫣惊慌失措的指认，更是气急败坏！他现在满头满身湿漉漉，一身狼狈，更担心的是刚才被那一烫，怀里那要命的东西有没有遗失？又或是被泼茶时被人趁乱摸走？
看着巷口己经被刑部盯上的裴玉嫣和混乱的人群，他脸色铁青，猛地关上窗户，对着屋内几个同样被突发状况惊住的朋友低吼道：“蠢货！都闭嘴！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谁都不认识我！走，从后门走！”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弄清楚身上的东西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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