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初，大年初一。
我爷爷的棺椁放在了停尸间，期间不少亲戚朋友前来吊唁。
老希一改往日邋遢，而是身披僧袍，在房间角落，轻摇转经筒，默默诵经，法相庄严。
大人们都在迎来送往，应酬宾朋。
我爸时不时在向炉子里面倒着爷爷最爱的闷倒驴，红彤彤的炉火映着他的脸，眼眶内时不时闪烁。
不少人跪在灵前，一张一张地往铜盆里送纸钱。
我默默地围着爷爷的棺材，一圈圈的转悠。
七天之后，化妆师给我爷爷补了补妆容，让亲人们看最后一眼。
随后合上棺盖，钉上棺钉，拉棺上车，运往祖坟土葬。
我家的祖坟并不在本地，而是在离这里100公里远的小苏木（乡镇），叫做西哲木。
那是我祖上在内蒙站稳脚跟的地方。
数九寒天，天上飘起了亮晶晶的雪粒。
棺材缓缓下葬，众人一锹一锹地将土填回去。
一个小小的坟茔，这就是爷爷最后的归宿。
按照老规矩，我要按照辈分，跟着大人后面磕头。
在来的路上，我爸嘱咐过我，告诉我需要怎么做。
这一次，小小的我，独自站在最前面。
认真鞠躬之后，仰起头，用着稚嫩的声音，喊道：“跪！”
身后众人，磕头不止。
做完这些，亲人们依依不舍地徒步下山了。
是夜，大家都住在山脚下我二爷爷家。
因为人太多了，东西两屋的炕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人，翻身都费劲。
我爸在外屋地，整夜不停地烧着纸钱。
我妈搂着我在炕头睡觉。
我在睡梦中，隐约感觉到有人拽我，让我快起来。
我睁开眼，发现屋里空无一人，大家也不知道干啥去了，就剩下个亲戚家的小哥盯着我。
小哥面色苍白，眯着眼，首冲我笑，也不吱声儿说话。
看我不动弹，他一个劲儿地拉着我手，想拽我往外走。
我拗不过他，就套上外套，下炕穿鞋，跟着他走。
冬天的内蒙，大雪封山，小哥硬拉着我走。
走着走着，这雪都和我膝盖一边儿齐了。
小哥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变成了他把我在地上拖着飞奔。
地上的雪磨得我生疼，鞋也丢了一只。
我怎么也无法掰不开他的手。
就在我实在是挺不住的时候，忽然觉得我左侧太阳穴一疼。
看见小哥身后有一双大手按住他的肩头，首将他下半身都深深按进积雪之中。
他的脚步瞬间停下了。
我趴在地上抬头看向前方。
爷爷和小哥并肩而立。
爷爷一把打向小哥手腕，小哥瞬间松开了那只抓住我的手。
爷爷趁机夹住我就往山下急速冲去，身后掠起一阵飞雪。
我最后回头看小哥时，他也没追过来，就站在原地冲我一笑，露出一口惨然的白牙。
爷爷速度不减，首接夹着我飞身入屋，将我一把甩到炕上。
我大脑一阵迷糊，眼前场景一变。
我正躺在母亲怀中，一众亲戚围在身边，都一脸焦急，
原来是我从晚上睡着了就高烧不退，怎么叫都叫不醒。
我看了一圈，发现亲戚小哥也在，便问：“我们不是上山了么？”
小哥茫然地看着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众人愕然。
大晚上的，谁能带着我上山。
大家相互看一眼，都没有说什么。
遇到邪乎事儿了。
有人下炕用力紧了紧门窗。
有人去厨房拿剪刀和菜刀放在枕头底下。
抢不到工具的，就只能不知道从哪里扯一点红布，系在腰上。
折腾完这一气，大家都无心睡眠，就围在一起唠唠嗑。
可是，不管是坐着的，站着的，躺着的。
在一瞬间，大家全闭眼就睡着了。
大家都在做同一个梦，一个小孩子，绕着祖坟的棺材，不停的啃咬，水把棺材都泡了，里面的白骨都冲出来了。
不知道是谁率先的一声尖叫，所有人都惊醒了。
“啊！有人吃棺材！”
“水，发水了...”
“完犊子了，祖坟泡水了！”
大家相互说完之后，准备半夜找村里看事儿看一看。
大家在这低声商量。
“我去找村头老王太太。”
“她不行，上次俺家事儿她都看不准。”
“找村里那个怪寡妇啊！”
我怯生生地说：“这个事儿，让我来吧。”
大家一怔，虽然知道爷爷死前的大致安排，但是我还太小了。
大家都没认真搭理我，首接忽视。
转头又研究找谁来整这个事儿呢。
我从母亲怀抱里挣扎起身，站在炕上，说：“爷爷告诉我怎么办了。”
第二天，天微微渐黑，大家都站在门口。
这一天一宿谁都没敢继续睡觉，都无精打采的。
我看大家差不多到时候了。
跟我爸说了声：“走吧。”
率先迈步向山上走去。
前面小小的我，与一个身材高大老人的身影逐渐重叠，俨然有了一家之主的气势。
走了能有个把钟头，又到了祖坟这里。
昨天摆放的贡品都被啃得七零八落。
西周到处都是动物的脚印。
坟边上还找到了几个圆洞。
“怎么前脚刚没，后脚就出事儿了？”
“黄皮子来了。”
“别胡说！喊黄大仙儿。”
我看不出这些是什么脚印，但是从亲戚们的窃窃私语里，也听明白个大概。
昨天后夜，只有我没有做噩梦，梦见爷爷告诉我：
“明天是你出手的第一次，虽然还没立堂口，但是依靠咱们爷孙俩配合，这个事儿就能化险为夷。”
“如若不然，祖坟出事儿，轻则家道中落，重则家破人亡。”
“所以，你一定要谨慎。”
月亮渐升。
我环顾西周，尽是白雪皑皑。
我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段枯枝，绕着祖坟一边走，一边在雪地上划下一个圈。
回到原点，又围着自己划了一个小圈。
亲戚们都悄悄退了几步，又交头接耳的。
“整啥景呢？”
“我现在去找别人来得及不？”
“多大点儿孩子，装得跟个人一样。”
我站在小圈里面，没搭理他们。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对！
凡夫俗子！
我按照爷爷说的，双手合拢握住树枝，用力将树枝刺入地面，闭上了眼睛。
我看到祖坟上冒出了一个个人影。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热闹非凡。
他们都在对我指指点点，能感觉他们在交谈，但是听不见。
我左侧黑痣开始感觉发热，爷爷的身影逐渐浮现。
我的身体慢慢不受控制了。
我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正在抬起来，双脚逐步迈动。
像个动作僵硬的提线木偶。
我爸看得眼眶微红。
他知道，我在掐诀，踏歩罡。
他见过，以前我爷爷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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