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城墙的夯土在朔风中裂开细纹，民夫们夯击木板的闷响与远处海涛声交织。廖行河的三棱刺刮过垛口，刃尖挑出块碎砖——砖缝里嵌着半粒磁铁矿砂，幽蓝光泽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城下运石的骡马打着响鼻，喷出的白气在鬃毛上凝成冰珠。
"袁兵备在城隍庙验炮。"亲兵搓着冻红的耳垂，皮帽檐的霜花簌簌掉落，"新铸的炮管掺了您说的磁铁砂，打三发就要淬火。"
廖行河望向瓮城，二十门红夷大炮的炮衣被北风掀起一角，露出的黝黑炮管让他想起浑河底沉没的佛郎机舰炮。这些本该在天启西年才架起的重器，此刻因他截获的晋商密图提前现世。
城隍庙的铸铁炉腾起呛人青烟，袁崇焕正用麂皮擦拭炮膛。这位广东口音的兵备道突然转身，手中铜量尺精准点向廖行河喉头："铳管掺砂三成，炸膛率却降了五成——廖将军的秘法怕不是兵书里学的？"
"登州卫的老匠户教的。"廖行河抛过油布包，残破的《火器纪要》滑出半页，"他们脚上还戴着万历三十八年的工部镣铐。"
铁炉爆出火星，映亮袁崇焕眉间褶皱。他指尖抚过膛线接榫处："这收口纹路，倒像澳门耶稣会的手艺..."
殿门轰然洞开，孙铁牛的重斧劈碎香案，斧刃挂着半截驼队旗幡："范家的崽子混在民夫里，往炮座塞硫磺！"
骡车吱呀碾过城根暗渠，车辙在冻土上压出深沟。廖行河贴伏在女墙阴影里，见第五辆粮车的左轮突然下陷——这是掺铅粉的官粮，专为压秤走私。
"放火镰！"
王栓柱的响箭破空，浸透鱼油的麻绳轰然爆燃。车板炸裂时，硫磺粉混着雪沫腾起蓝烟，三支毒箭擦着廖行河兜鍪钉入墙砖。袁崇焕反手掷出铜量尺，击落梁上黑影："箭簇淬的是琼州箭毒木！"
被按在雪地里的奸细突然抽搐，耳孔渗出黑血——舌下竟藏着牵机药囊。
渤海湾的冰崖如巨兽獠牙，海蚀洞内冰挂森然。范永斗的侄子裹着狐裘，正与镶蓝旗通事比对手势。火把照亮洞壁刻痕，泰西文字旁配着工部批注："天启二年正月，红夷炮炸膛..."
孙铁牛的重斧劈断冰柱，崩塌的冰瀑截断退路。王栓柱的火铳齐射，铅子在冰面弹跳，将通事的大腿撕成血葫芦。范家侄子突然扯开大氅，内衬缀满工部震天雷，引信鱼胶在冰面拉出蛛网。
"跳海！"
廖行河拽着袁崇焕扑向暗河。爆炸气浪掀翻冰层，咸涩海水灌入洞窟。浮冰间漂起半册账本，袁崇焕捞起时指尖发颤——"司礼监"的朱砂印正在血污下跳动。
"范家往科尔沁运粮的车队，走的是蓟镇防区！"
袁崇焕将塘报摔在案上，震得茶盏蹦跳。廖行河用三棱刺挑出臂中毒箭："杨镐旧部还在捣鬼。昨夜硫磺里掺的海硝，是琉球货。"
城头忽起号炮，瞭卒嘶喊穿透风雪："建虏过塔山！"
袁崇焕推开槛窗，寒气卷着雪片扑入："红夷炮的仰角..."
"西十五度，八斤火药。"廖行河蘸血在舆图画弧，"够他们在黄泉路上喝三碗孟婆汤。"
镶蓝旗的楯车碾过冻土，车顶佛郎机裹着明军炮衣。袁崇焕的象限仪映出炮身铭文："登州卫天启元年损"。
"放！"
首炮轰鸣震落檐雪。炮弹掠过楯车，在敌后炸出雪坑——空爆弹溅出的磁铁砂，将重甲骑兵扎成血筛。
王栓柱突然指向西南："青蓬车！"
廖行河的三棱刺脱手如电，刃尖穿透车帘。惊马人立，滚落的《九边堪舆图》铺满雪地——每张"宁远"旁都标着炮击死角。
云梯铁爪扣上城砖，镶蓝旗死士指甲缝嵌满磁铁砂。孙铁牛的重斧劈断横木，坠敌砸在冰面绽出血晶。袁崇焕嘶吼着调整炮架："换链弹！"
旋转铁链绞碎楯车，暴露的建虏炮手令众人窒息——竟是登州卫失踪匠户，刺配印在炮火映照下如烙铁。
"范东家答应销了咱的贱籍！"
匠户在烈焰中哀嚎，廖行河夺过火把掷向炮阵。桐油遇火爆燃，将谎言与罪证焚成灰烬。
庆功宴的铜火锅咕嘟作响，麂子肉在辣油里翻滚。袁崇焕突然用铁勺挑起块肉脯，对着烛火眯起眼："这肉纹理细如闽南沙茶肉，可辽东的麂子该是粗纤维。"
烛影忽地一晃。廖行河的三棱刺脱手钉上房梁，锦衣卫的尸体重重砸翻汤锅。滚烫的红油泼在密信上，"宁远大捷实为廖逆勾结建虏"的字迹在油渍中扭曲。袁崇焕用火钳夹起信纸，岭南口音透着寒意："崔呈秀的字倒像被海风腌过，咸腥味隔着纸都能闻见。"
廖行河拔出梁上短刀，刃口的波浪纹让他瞳孔骤缩——这是登州水师匕首的制式："得劳烦袁大人给闽南去封信，查查去年沉船的火硝是谁签发的批文。"
五更的梆子声在城墙回荡，廖行河着未爆的哑弹。弹体"泰昌"铭文被血污浸蚀，恰如那年浑河捞起的佛郎机炮弹。王栓柱的斥候马蹄声撞碎霜雾，马鞍旁晃荡的布囊滴着黑血："范家驼队过了大凌河，末车吃重异常，轮辙深过其他车三指！"
袁崇焕解下大氅披在炮身防冻，闻言猛然转身："可是车板夹层？"
"夹层里塞的怕是红夷小炮。"廖行河的三棱刺在城墙青砖刮出裂痕，"天启二年工部奏销的二十门虎蹲炮，实际是改小的佛郎机。"
晨雾中的宁远城墙泛起青灰色，廖行河刻下的裂痕沿女墙蜿蜒如弓。袁崇焕突然按住他执刃的手："这裂痕走势暗合浑河支流，廖将军在布水攻局？"
"是给建虏备的冰棺。"廖行河弹去刃上石粉，"等他们主力过三岔河，上游炸冰的水势能冲垮整条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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