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河冰层在子夜发出细碎的崩裂声。袁崇焕的五指深深抠进城墙裂缝,夯土簌簌剥落处露出朽烂的麻絮,被猛火油浸透的纤维在月光下泛着蛇鳞般的幽光。他突然松开手,半凝固的黑油混着血痂从指缝滴落,在青砖上溅出三寸长的暗痕。
"提督,塔山方向有动静。"王栓柱佝偻着凑近,冻裂的掌心托着粒沾满泥垢的东珠。袁崇焕用铜量尺挑起珠子,尺尖刮开污渍的刹那,"提督京营戎政张"的朱砂印在裂缝透出的火光里洇出血色。
城墙下传来铁器刮擦冰面的锐响。廖行河攀着飞钩翻上垛口,肩甲上凝着层冰晶:"京营溃兵二十骑,马蹄印比寻常深三指。"他解开腰间染血的布包,五枚掌心雷滚落砖面,黄铜外壳上的蟠螭纹在月光下泛青,"鞍袋里发现的,火绳切口簇新。"
袁崇焕的麂皮手套抚过雷壳,突然停在某处凹痕:"这是工部天启二年改良的闭锁机关。"他指尖挑出丝靛蓝丝絮,"晋王府去年进贡的苏绣里衬,用的便是这种茜草染的线。"
话音未落,东北天际炸开橘色火光。王栓柱扒着垛墙望去,山海关驿道腾起的浓烟中,隐约可见裹铁板的粮车在冰面扭曲成赤红铁棺。廖行河的三棱刺突然颤动,刃面映出西南河湾处一闪而逝的珠光——那是镶蓝旗斥候铁护腕的反光,腕甲缝隙却露出半寸靛蓝袖口。
"孙铁牛!"袁崇焕的断喝惊起城下寒鸦,"带五十人往浑河上游,水闸冰面下必有蹊跷!"
锦州粮仓的焦梁仍在飘着青烟。祖大寿的断刀劈开黍米袋,霉变的谷物中突然滚出半截火铳。他独眼暴突,布满血丝的眼白几乎吞没瞳孔:"登州飞熊印?这该在工部武库的货!"
"将军,地窖少了三十桶猛火油。"亲兵跪在焦土上,靴底粘着的冰碴正缓缓融化,"昨夜镶蓝旗包衣运货的车辙里...掺着晋王府马车专用的靛蓝染料。"
祖大寿的刀柄重重砸向梁柱,悬在残梁上的吴襄尸首突然倾斜。冻成紫黑色的胸腔肋骨间,一粒东珠"嗒"地坠入灰烬。"好个张惟贤!"他扯开焦糊的粮袋,二十封密信雪片般散落,"嘴上说要合围镶蓝旗,背地里把火器卖给建虏——"
地窖深处传来机括弹动的脆响。祖大寿挥刀劈开壁龛,泛黄信笺上的焦痕与宁远城墙裂缝如出一辙。当他看清"三日后水闸"几个字时,刀尖己在地面划出深痕:"传令!所有火炮调往浑河北岸!"
寅时的浑河上游飘着磷火般的蓝雾。廖行河伏在冰窟边缘,三棱刺刃尖挑起一撮潮州硝,灰蓝粉末遇雪即燃,在冰面蚀出蜂窝状的孔洞。孙铁牛的重斧突然顿住——冻土下盘虬的棉絮早被猛火油浸透,此刻正泛着蛛网般的油光。
"戌时三刻换哨。"王栓柱缩在雪窝里呵气成霜,冰晶挂满他破旧的皮甲,"李永芳的亲兵脚踝都系靛蓝布条,酒囊里..."话音被北风撕碎,三个镶蓝旗哨兵的身影己出现在河湾处。
廖行河如黑豹般窜出,三棱刺贯穿当先者的喉骨,反手夺过弯刀劈向第二人膝窝。第三人刚摸出牛角哨,孙铁牛的重斧己劈碎其锁骨,碎骨混着血沫溅上冰面。垂死的哨兵突然咧嘴,血泡在寒风中炸开:"水闸...闸底有晋..."
巨响震碎黎明前的寂静。二十门虎蹲炮从炸裂的冰层下升起,铸铁炮管上"天启元年登州监造"的铭文刺痛廖行河的眼——与宁远炸膛的火铳残片分毫不差。他腰间的麻绳骤然绷紧,整个人被气浪拍向冰壁时,瞥见西南方向有珠帘马车踏冰疾驰。
宁远城头的金汁正泼向攀城的白甲兵。袁崇焕的铜量尺卡在垛口裂缝,尺面倒映出河面浮冰间闪烁的鎏金腰牌。他突然旋身劈断缆绳,裹铁板的偏厢车咆哮着冲出城门,车头火药桶滋滋作响。
"张家的马车!"王栓柱的响箭破空而起。
爆鸣声震落城墙积雪的刹那,珠帘马车化作西散的木屑。张惟贤的鎏金腰牌坠入冰窟,溅起的水花在空中凝成血色的冰棱。廖行河从冰河里爬出时,手中攥着半幅烧焦的靛蓝旗,布角残存的缠枝莲纹正与锦州粮仓腾起的黑烟遥相呼应。
祖大寿的白旄大纛在火海中蜷曲。他独眼盯着浑河方向,断刀深深插入焦土:"给袁蛮子传讯——京营的棺材板里,装的全是晋王府的靛蓝裹尸布!"
袁崇焕立在焦黑的城头,铜量尺丈量着裂缝扩张的速度。八十里外的新蹄声踏碎冰河余震,他忽然伸手接住片飘落的旗角,靛蓝残布上"京营戎政"的印文正在渗血。王栓柱的枪尖从敌楼阴影处挑起个包袱,三十枚未启封的掌心雷滚落满地,雷壳上"天启三年"的铭文泛着冷光。
"这些本该在三个月后运到山海关。"廖行河的三棱刺扎进梁柱,刃尖震鸣如哀筝,"张惟贤倒是急着给镶蓝旗送年礼。"
浑河最后的冰层在晨曦中彻底崩解。袁崇焕将铜量尺卡回城墙裂缝,尺尾凹痕与砖石豁口严丝合缝。当第一缕阳光掠过"提督京营戎政张"的东珠时,八十里外的官道上,二十辆空粮车正碾过张承胤烧焦的锁子甲,车辙里新鲜的靛蓝染料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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