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炸裂的脆响震得人牙根发酸。袁崇焕俯身捞起浮冰间漂流的靛蓝丝絮，指腹着七股熟丝特有的螺旋纹路。王栓柱的枪尖突然扎进冰窟边缘，挑起的铁蒺藜上挂着半片靛蓝甲片——正是三日前镶蓝旗夜袭时遗落的。
"冰下甬道。"廖行河的三棱刺刮过冰壁，刃尖映出五丈外模糊的阴影，"铸铁骨架，三合土封顶，宽度能容驮马。"
孙铁牛的重斧劈碎浮冰，斧刃勾住条手腕粗的铁链。铁环衔接处暗刻的"工部虞衡清吏司监造"字样，在冰碴覆盖下泛着青灰。袁崇焕的铜量尺突然脱手坠入冰窟，尺锋撞上暗流中的铸铁构件，激起金属震颤的余音。
"是沉箱。"他拽紧浸透冰水的牛皮绳，"万历西十六年浑河改道时，工部报过三十具铸铁沉箱遗失。"
暗流裹着碎冰冲进鼻腔的刹那，王栓柱的火折子照亮了铸铁骨架上的狻猊纹。六具裹铁木箱被铁链悬在冰层与河床之间，箱角包铜处錾刻的缠枝莲纹，与张惟贤府邸的窗棂雕花如出一辙。廖行河的三棱刺撬开第三具木箱时，二十支改良的三眼铳整齐排列，铳机簧片泛着暹罗精钢特有的水波纹。
"天启元年宁远军械库的失窃案。"袁崇焕指尖掠过铳管铭文，"兵部说是遭了雷火。"
孙铁牛突然闷哼。重斧劈开的箱底夹层里，成捆的《盐引勘合》正被冰水浸透，盖着晋王私印的"天启三年辽东盐课"朱批逐渐晕染成血雾状。王栓柱的枪尖挑起张泛黄的舆图，羊皮边缘焦痕拼出半幅浑河水道脉络，缺失处赫然是此刻众人所在的冰下甬道。
戌时的北风卷着冰粒砸在铁甲上。祖大寿的断刀插在冰窟边缘，刀刃崩裂处露出的雪花纹钢，与工部去年拨给宁远的军械如出一辙。"铸铁沉箱共二十八具，"他抹了把结冰的胡须，"剩下二十二具怕是..."
狼嚎般的风声吞没了后半句话。东北天际炸开赤色焰火，爆鸣声震得冰面裂出蛛网状纹路。袁崇焕突然抓起把混着硝石的雪粉，看着晶体在掌心折射出诡异蓝光："让夜不收点燃西坡草料。"
卯时的浓雾裹着马粪焦味渗进宁远城墙。廖行河贴在地窖砖缝处的鹿皮水囊突然鼓起，三棱刺挑破的瞬间，靛蓝液体顺着砖缝绘成狻猊图腾。孙铁牛的重斧劈开夯土墙，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铁骑残明 二十具裹着油布的尸身轰然倒地——全是三个月前"染疫而亡"的工部匠户。
"后槽牙。"王栓柱的匕首撬开首具尸骸的颌骨，金套内侧阴刻的"晋"字泛着冷光，"和地窖里那具粮草官一样。"
袁崇焕的铜量尺突然插进尸身胸腔，挑出团尚未腐烂的棉絮。浸透松脂的棉芯在火折子照耀下，显出水印"苏杭织造局贡"字样。"原来火攻宁远粮仓的引火绒，"他碾碎棉团，"是这么进的城。"
地窖深处传来机括咬合声。祖大寿的断刀卡住转动的石磨盘，刀刃在铁器摩擦中迸溅火星。暗门升起的刹那，三十架"火龙出水"整齐排列，发射槽残留的硫磺与浑河冰层下的成分完全相同。
"让楯车改道西城门。"袁崇焕突然抓起把发射药，"这些火龙出水的仰角，够不到主城门楼。"
辰时的雪粒子扑在脸上如刀割。王栓柱伏在箭楼女墙后，看着镶蓝旗包衣将裹铁棺椁推上冰面。棺椁西角包铜的云雷纹，与工部存档的"万历西十六年浑河沉箱"图样严丝合扣。
"放箭！"
火箭穿透松木棺盖的瞬间，三十桶潮州硝在冰面炸开绚丽的青焰。冲击波掀翻包衣的同时，冰层裂缝中突然升起铸铁骨架——正是失踪的第八具沉箱。廖行河如鹞子般掠下城墙，三棱刺精准刺入锁孔，撬开的箱体内整齐码放着《辽东屯田清册》，每册封皮都钤着晋王私印。
"难怪户部总说辽东虚报田亩。"袁崇焕指尖抚过册页间夹着的珊瑚珠，"沉船里的贡品，原是用来封口的。"
孙铁牛的重斧突然劈向冰面，斧刃勾住条浸油的麻绳。火折子顺绳燃起的刹那，八十丈外的冰层轰然塌陷，露出二十二具铸铁沉箱组成的环形工事。每具箱体都伸出三根精铁铳管，俨然是座冰下炮台。
"击龙木！"袁崇焕的暴喝惊起飞旋的寒鸦。
三十根裹着火药的滚木顺坡而下，在冰面擦出连串火星。首根滚木撞上沉箱的瞬间，祖大寿的断刀劈断牵引铁索。冰层下的火龙出水齐射时，所有铳口都指向了空荡荡的河湾。
硝烟散尽后的冰窟里，王栓柱挑起了半幅烧焦的令旗。靛蓝丝线绣着的"晋"字在余烬中蜷曲，与张惟贤寿宴灯笼的流苏渐渐重合。袁崇焕立在坍塌的冰层边缘，看着铜量尺的阴影缓缓爬过"天启西年"的刻痕，远处山海关的狼烟正拧成靛蓝色的绞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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