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王城的残阳，浸透了血与铁锈的味道。风卷过坍塌的夯土城墙，扬起一片片灰白色的骨粉，那是去年长平大战后，西十万赵卒最后的痕迹。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腐臭和一种更深沉的、名为“秦”的锋锐寒意。
谢玄裹紧了身上那件单薄得几乎透风的葛布袍子，蹲在城墙根一处勉强能避风的角落。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一种与这残酷时代格格不入的书卷气。只是此刻，这书卷气被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冲淡了不少。
他低头看着自己骨节分明、此刻却沾满污垢的手。就在一个月前，这双手还在国家图书馆恒温恒湿的古籍修复室里，小心翼翼地抚平一卷唐代的《金刚经》残卷。而现在，它们触碰的是战国末年韩国边境冰冷的泥土和死亡的气息。
一场突如其来的实验室事故？还是一次无法解释的空间跳跃？谢玄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带着整个意识深处那座浩瀚无垠的“国家图书馆”，一头扎进了这个金戈铁马、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公元前260年，长平之战结束不久，秦国兵锋正盛，六国震怖。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沉思。不远处，几匹原本雄健的秦军战马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头，鼻孔里流出粘稠的黄绿色脓涕，喘息粗重，间或发出痛苦的嘶鸣。几个穿着简陋皮甲的秦军士卒围着它们，脸上满是焦虑和无奈。
“完了完了，这‘流涕瘟’又犯了！这可是王老将军从九原带回来的好马！”一个年纪稍长的士卒捶着大腿，声音里带着哭腔。
“流涕瘟？”谢玄心中一动。意识深处那座无形的图书馆大门悄然开启，无数信息流瞬间涌入他的脑海。关键词检索：古代马匹疾病、症状（流黄绿色脓涕、呼吸困难）、战国时期……
几乎是瞬间，一个名词和他的记忆重合——鼻疽！一种由鼻疽杆菌引起的烈性传染病，在古代马群中极易爆发，致死率极高，且能传染给人！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有些急，引得那几个秦卒警惕地看了过来。
“喂！那小子！干什么的？鬼鬼祟祟！”一个满脸横肉的士卒按住了腰间的短剑。
谢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他知道，在这个时代，任何突兀的举动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但他更清楚，这几匹马如果得不到处理，不仅马会死光，接触的人也可能感染，最终演变成一场小规模的瘟疫。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而笃定，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冷静：“几位军爷，小子略通些兽医之术。观此马症状，非是寻常‘流涕瘟’，而是一种名为‘鼻疽’的恶疾，传染极强，人畜皆可染之。”
“鼻疽？”几个士卒面面相觑，这名字闻所未闻。
“胡说八道！什么鼻疽！老子在军中养马十几年，就是流涕瘟！”那个老卒不信。
谢玄不慌不忙，根据图书馆中检索到的古代兽医典籍记载，清晰地说道：“此病初起，鼻流清涕，继而转黄绿脓涕，颌下淋巴结如石，呼吸如拉风箱，后期皮肤溃烂流脓，体热不退。病马应即刻隔离，病死者必须深埋或焚烧，接触者衣物器具皆需沸水煮过，否则必酿大祸！敢问军爷，这几匹马，颌下是否己有硬块？”
他精准的描述让几个士卒脸色大变。那老卒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离他最近那匹病马的脖子下方，果然触手坚硬如石！他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眼中充满了惊骇。
“你……你如何得知？”老卒的声音都变了调。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约二十人的精悍骑士簇拥着一位身披玄色重甲的老将缓缓行来。老将身形魁梧，面容刚毅如磐石，眼神锐利如鹰隼，虽然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股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却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他身后的大氅上，绣着一个古朴的“王”字。
谢玄心头剧震——王翦！秦国未来的灭国级统帅！他怎么会在这里？史书记载，长平之战后不久，王翦确实曾短暂驻军河内一带，防备赵国反扑，但具体行踪……
王翦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和那几匹病马。他勒住马缰，目光如电般扫过，最后定格在谢玄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首刺灵魂。
“何事喧哗？”王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身边的亲卫立刻将手按在了剑柄上。
那个老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禀……禀将军！是这流民……他说咱们的马得的不是流涕瘟，是什么‘鼻疽’，会……会传染给人！还说得头头是道……”
“哦？”王翦的眉头微微皱起，再次看向谢玄。这一次，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民，能如此清晰地指认出连军中老兽医都束手无策的恶疾？
谢玄强忍着那巨大压力带来的心悸，躬身行了一礼，姿态不卑不亢：“小子谢玄，见过王将军。小子所言句句属实。此病名为鼻疽，乃由一种极细微之‘虫’（细菌）引发，传染迅猛。将军若不信，可命人取病马脓涕少许，涂于兔、豚（猪）皮上，不出一日，涂抹之处必起红肿脓包。此为验证之法。”
他没有提显微镜，只用了古人能理解的“细微之虫”的概念，并给出了一个简单易行的验证方法。这超出了寻常流民的知识范畴，甚至超出了这个时代大部分医者的认知。
王翦沉默了片刻，战场宿将的首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年轻人并非信口开河。他挥了挥手：“按他说的，速去验证！”一名亲兵立刻领命而去。
气氛变得有些凝滞。王翦的目光再次落在谢玄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你一介流民，如何识得此等恶疾？又为何出言点破？”
谢玄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抬起头，迎着王翦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小子不才，曾于故国残卷中偶得只言片语。点破此疾，一为救无辜性命，免生瘟祸；二为……”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压低，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力量：
“小子斗胆，欲以此微末之技，求见一人——大秦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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