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稍有力气,谢玄便开始向哑叔索要一些东西:最粗糙的麻布,坚韧的皮绳,几块大小合适的硬木,甚至还有一小罐桐油和一些零碎的金属配件。哑叔虽然沉默,但办事效率极高,很快便将这些东西备齐,不问缘由。
谢玄便在房间一角,利用图书馆中那些尘封的、关于古代旅行工具和野外生存的图纸资料,结合有限的材料,开始了笨拙的“发明创造”。他削制木料,浸油烘烤增加韧性,用麻绳和皮绳巧妙捆扎……一个结构简单却坚固实用的背架雏形渐渐在他手中成型。这将是未来带着幼小的扶苏长途跋涉的重要工具。
扶苏对这个“大哥哥”在摆弄的奇怪木头架子充满了好奇。他常常搬着自己的小坐席,坐在旁边不远的地方,双手托着小下巴,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谢玄忙碌。谢玄偶尔会停下来,用简单的语言告诉他这是在做什么,虽然扶苏未必能完全听懂,但他总会很认真地点头,然后继续专注地看着,小小的脸上满是新奇。
每当这时,谢玄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便会悄然融化一丝,被一种奇异的、带着暖意的平静所取代。他看着扶苏那纯净好奇的眼神,仿佛看到了未来在旅途中,无数个需要他守护和教导的日夜。
终于,在一个清晨,天色微明,寒气刺骨。隐宫别苑的侧门悄然打开。
谢玄己经换上了一身哑叔准备的、厚实耐磨的深灰色棉布袍子,外面罩着一件结实的羊皮坎肩。他的身体虽然依旧单薄,但精神己经好了许多,眼神中透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那个自制的、经过多次改良的背架稳稳地背在他身后,里面垫着厚厚的软布。
哑叔亲自抱着裹在厚厚白色狐裘里的扶苏走了出来。扶苏的小脸埋在柔软的狐毛中,只露出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门外陌生的景象和那辆等候多时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坚固轺车。他似乎隐约知道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小手紧紧抓着哑叔的衣襟,显得有些不安。
“先生。”哑叔将扶苏轻轻放到地上,对着谢玄,极其简短地吐出两个字,算是交接。然后,他如同完成了任务般,无声地退到一旁。
谢玄蹲下身,平视着扶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而可靠:“公子,我们要出发了。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好不好?”
扶苏看了看谢玄,又看了看那辆陌生的轺车,小嘴抿了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小声说:“好。”
谢玄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来,调整好姿势,轻轻放入背架之中。背架的设计很巧妙,内部有固定的束带,能稳稳地托住扶苏的身体,两侧还有挡板,既保暖又安全。扶苏似乎觉得这个“新座位”很有趣,小手好奇地摸了摸光滑的硬木边缘。
就在谢玄准备背起扶苏走向轺车时,一阵沉稳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停在侧门外。马背上端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黑夫!那个曾在野王城押送谢玄、如同磐石般坚硬的军侯!他依旧穿着玄甲,腰佩长剑,面容冷硬如铁,只是此刻,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同样精悍的玄甲骑士。
黑夫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先是扫过谢玄和他背架中的扶苏,最后落在哑叔身上,微微颔首。哑叔也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谢玄的心沉了下去。嬴政果然不会让他们单独离开!黑夫,这个王翦的心腹悍将,就是嬴政派来的监视者和……保护者?或者,也是那五年赌约的最终行刑人?
“奉王命。”黑夫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没有任何废话,“护卫公子与……先生,离秦。”他在“先生”二字上,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和审视。
没有选择。谢玄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对着黑夫微微颔首:“有劳军侯。”然后,他稳稳地背起扶苏,感受着身后小小的、温暖的重量,迈开脚步,走向那辆等候的轺车。
扶苏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小手轻轻抓住了谢玄肩头的衣服。
谢玄将扶苏安顿在铺着厚厚毛皮的轺车车厢内,自己也坐了进去。车厢不大,但还算舒适。黑夫和两名骑士翻身上马,一前一后,护卫在轺车两侧。
哑叔站在侧门口,如同一个真正的影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车夫轻轻一抖缰绳。轺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清晨冰冷坚硬的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
轺车驶出隐宫别苑幽深的巷道,汇入咸阳清晨稀疏的人流。天色渐亮,巍峨的咸阳宫城在晨曦中显露出庞大而森严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
谢玄掀开车厢侧帘一角,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禁锢了他许久、又决定了他未来命运的宫殿。高耸的宫墙在晨光中投下巨大的阴影。
背架里,扶苏似乎被窗外的景象吸引,也努力地探着小脑袋向外张望,乌黑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陌生世界的新奇,全然不知自己刚刚逃离了一场致命的毒杀,更不知背上他的这个人,正背负着何等沉重的赌注和使命。
轺车在玄甲骑士的护卫下,不疾不徐地驶向咸阳城的东门——函谷关的方向。
黑夫策马跟在车旁,玄甲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警惕地扫视着西周,也时不时地掠过车厢内那个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年轻人,以及他背上那个懵懂好奇的小小公子。
车轮滚滚,碾过历史的尘埃,也碾向未知的惊涛骇浪。
五年之约,始于足下。
函谷关高大的城门在望,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出了此门,便是真正的乱世江湖。
谢玄轻轻放下车帘,隔绝了身后那座巨大都城的阴影。他低头,看着背架中正好奇仰望着他的扶苏,轻声问道:
“公子,怕吗?”
扶苏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小脸上带着孩童特有的无畏,摇了摇头,奶声奶气地回答:
“有先生在,不怕!”
稚嫩的童言,如同穿透阴云的微光,照亮了前路未知的黑暗。
谢玄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扶苏小小的、带着暖意的手掌,仿佛握住了那渺茫却又无比真实的……
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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