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邈心中一凛,不敢多问,立刻照办。他深知此刻谢玄所行之事的凶险与关键。
谢玄先用煮沸后冷却的清水,极其小心地反复冲洗碎片断口,特别是那处凹槽,洗去附着的尘土和油污。随后,他用最纤细的羊毫笔尖,蘸取微量纯净水,如同绣花般,极其轻柔地涂抹在凹槽的内壁表面。水痕浸润,借助烛光的侧向照射,凹槽内壁原本难以察觉的细微纹路,在水的折射下,隐隐约约显现出一些极其浅淡、但绝非自然形成的、规律的平行细线!像是…某种极其精密的工具反复刮擦留下的痕迹!
“果然!”谢玄眼中寒光一闪。他放下羊毫笔,用镊子夹起一块干净的白麻布,极其小心地吸取凹槽内多余的水分,只留下极薄的一层水膜。接着,他取过那个装着淡绿色“绿矾油”的小瓷瓶,拔开塞子,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尚书令,此物…”程邈看着那冒着淡淡白烟的液体,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脸上露出惊惧之色。他深知这“绿矾油”的腐蚀之烈。
“无妨,只需微量。”谢玄的声音依旧平静。他用一根极细的银针,蘸取了一丁点比米粒还小的绿矾油液滴,屏住呼吸,手腕稳如磐石,将那滴致命的液体,精准无比地点在凹槽内壁那显现出细微平行刮痕的中心区域!
“嗤…”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腐蚀声响起。那滴绿矾油与青铜接触的地方,瞬间冒起极其细微的白烟!原本青灰色的凹槽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溶解!
谢玄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锁定着腐蚀点!时间仿佛被拉长。几息之后,当腐蚀停止,白烟散去,凹槽内被腐蚀的区域,赫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景象——以腐蚀点为中心,周围的青铜材质呈现出蜂窝状的蚀坑,而在蚀坑的边缘,那些原本被刮痕掩盖的、更深层的金属结构暴露出来!那里不再是均匀的青铜合金,而是夹杂着一些极其微小、闪烁着灰白色金属光泽的、如同沙砾般的颗粒状物质!这些颗粒与周围的青铜基体结合得异常脆弱,仿佛被强行嵌入!
“找到了!”谢玄低喝一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冰冷杀机。他迅速用大量清水冲洗掉残留的酸液。图书馆中关于金属冶炼、杂质缺陷、脆性断裂的记载瞬间清晰无比!这些灰白色的颗粒,是劣质青铜中常见的杂质——铅锡偏析物!它们如同隐藏在肌肉中的沙砾,是金属最致命的弱点!有人用极其精密的工具(很可能是特制的金刚石刻刀),在这个承力关键位置的凹槽内壁反复刮擦,破坏了表层的致密氧化层,露出了下方脆弱易碎的铅锡偏析区!然后在车轮高速运转、承受渭桥与驰道交接处巨大冲击力的瞬间,这被刻意暴露和削弱的区域便如同预设的炸弹般,轰然崩碎!
谢玄放下青铜碎片,目光转向那几块木轮辐的断裂面。断裂处木茬新鲜,纹理扭曲撕裂。他拿起一块,凑近烛光,仔细观察断口边缘。很快,他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丝异常——在几处撕裂纹理的起始点,木纤维的断口呈现出一种极其微小的、不同于自然撕裂的平整斜面,像是被极薄极锋利的刃口在断裂前,极其轻微地“划”过了一下!这痕迹细微到近乎不可见,若非谢玄带着明确目的、借助图书馆知识赋予的超凡洞察力,绝对无法察觉!
“程邈,”谢玄的声音冷得像冰,“取放大镜(水晶磨制)来!”
程邈立刻奉上一枚打磨得极其光洁的水晶凸透镜。谢玄将透镜对准木轮辐断口上那处可疑的细微划痕。在凸透镜的放大下,那痕迹瞬间清晰——一道长度不足半寸、细若发丝、边缘极其光滑锐利的浅痕!这绝非自然断裂所能形成,分明是人为用极其锋利的薄刃(类似后世的手术刀片),在木轮辐承受最大应力之前,于其内部最脆弱处,预先制造了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裂纹!这微裂纹就如同导火索,在巨大冲击力下瞬间引发整个轮辐的连锁崩断!
青铜轮毂内部的铅锡偏析弱点被精密暴露,木质轮辐内部被预设致命微裂纹!双管齐下,环环相扣!这绝非临时起意,而是经过长期潜伏、周密计算、精准实施的绝杀之局!目标只有一个——让扶苏死于一场看似完美的“交通事故”!
谢玄缓缓放下手中的放大镜和木轮辐碎片。烛火在他脸上跳跃,投下深邃的阴影。他闭上眼,图书馆中关于秦代少府工匠名录、铜车马制造流程、材料供应渠道、宫廷内侍职司分工、以及李斯、冯劫等重臣门客网络的庞杂信息,如同星图般在他意识中疯狂交织、推演、筛选!
“铜车在沙丘出发前,必经过少府工匠最后一次全面检修…”
“能在轮毂关键处动手脚而不留明显痕迹,非顶尖铸造大匠不可为,且需接触轮毂内部…”
“木轮辐的微创切口,需对木材纹理和应力分布了如指掌,非顶尖木工大匠不可为…”
“检修记录…轮毂材料来源…经手工匠…能同时接触并收买铜、木两系顶尖大匠之人…”
无数线索碎片在他脑中高速碰撞、组合!一张无形的、由权力、利益和杀机构成的巨网,正从咸阳城的核心缓缓浮现!
突然,放置在案角的定秦剑剑鞘,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动!同时,一股冰冷刺骨的意念,如同毒蛇般再次试图钻入谢玄的脑海!
谢玄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瞬间压下了剑鞘的异动和那股邪念。他的视线,如同穿透了兰池宫的墙壁,死死锁定了咸阳宫的方向。
“备车!”谢玄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气,“即刻入宫!面见监国公子!”
他一把抓起案上那块带有致命凹槽的青铜碎片和那块带有微创切痕的木轮辐碎片,如同握住了两条毒蛇的七寸!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玄色的衣袍在行走间带起一阵冷风。
“喏!”程邈和殿外的锐士齐声应道,凛然肃杀。
咸阳宫,章台殿。
虽己是深夜,殿内却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巨大的蟠螭铜灯树燃烧着数十支粗大的牛油烛,将殿中每一个人的脸庞都映照得纤毫毕现。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压抑的沉默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监国公子扶苏端坐于原本属于皇帝的御座之下临时增设的监国宝座上。额角包裹的纱布在烛光下异常刺眼,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谢玄手持定秦剑,如同山岳般侍立在他身侧,玄黑的剑鞘散发着无形的威压。
阶下,以丞相李斯为首,御史大夫冯劫、太仆胡毋敬、宗正赢成、治粟内史等一干朝廷重臣,皆按品秩肃立。李斯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面色沉静如水,仿佛渭桥边那场惊天变故与他毫无干系。而御史大夫冯劫,这位素以刚首敢言著称的法家重臣,此刻却昂首挺胸,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肃然,目光锐利地首视着御座方向。
“臣,御史大夫冯劫,有本启奏监国公子!” 冯劫的声音洪亮而富有穿透力,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扶苏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冯卿…奏来。”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身侧的谢玄。
冯劫猛地踏前一步,宽大的朝服袖袍一甩,双手高举一份玄色帛书,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大殿:
“臣参尚书令谢玄,持陛下定秦剑,假托监国之名,擅权跋扈,祸乱朝纲,动摇国本,其罪当诛!”
轰——!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连一首眼观鼻鼻观心的李斯,眼皮都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跳。所有大臣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冯劫和谢玄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谁也没想到,在监国公子刚刚遭遇刺杀惊魂未定之际,冯劫竟敢如此首指其师、手握帝剑的谢玄!而且罪名如此之重——“当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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