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惨白的灯光照在许怀仁失魂落魄的脸上，他瘫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西装上还沾着林远溅落的、己经变成深褐色的血迹。他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林远最后飞出去的身影和那枚旋转的硬币在他脑海里疯狂闪回，像一场永不停止的噩梦。
“怀仁！”
一声带着惊惶和愤怒的厉喝打破了死寂。
许怀仁猛地抬头，看到他的父母——许建国和赵雅丽正急匆匆地穿过走廊，快步向他走来。许建国，这位在商场上向来沉稳的中年男人，此刻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得像刀子；赵雅丽则满脸焦急和难以置信，保养得宜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深刻的恐慌。
“爸…妈…”
许怀仁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许建国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几步冲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压迫性的阴影
“怎么回事？！电话里说清楚！林远呢？那孩子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他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怒火而发颤。林远这孩子他从小看到大，虽然出身孤儿院，但眼神清亮，人也机灵，对许怀仁更是没得说。
如今听说他为了自己儿子的事躺在里面生死未卜，许建国的心像被揪住了。
“还在…还在抢救…”
许怀仁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抢救？为什么抢救？！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车祸？！”
赵雅丽抓住儿子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
“你给我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怀仁看着父母焦灼又带着审视的目光，巨大的愧疚和恐惧彻底将他淹没。
他嘴唇哆嗦着，在父母逼视下，那件荒唐事的真相再也无法隐瞒
“是…是因为我…是我让林远帮我…帮我演一场戏…”
“演戏？”
许建国眉头紧锁，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
“我…我喜欢我们班上一个女孩，林薇…”
许怀仁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哽咽。
“我…我想了个主意，让林远装成小混混去骚扰她…然后…然后我冲出来‘英雄救美’…这样…这样林薇就能对我有好感…我答应事成之后给他一千块…”
“混账东西！！！”
许建国的怒吼如同惊雷在走廊炸响，引得远处几个护士侧目。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许怀仁的鼻子，手指都在哆嗦。
“你！你个蠢货！你脑子里装的是shi吗？！英雄救美？！你当这是在拍你那狗屁电影？！这是现实！活生生的人命！！”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许怀仁脸上，许建国额角青筋暴跳：
“为了追个女孩？你就让林远去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还装小混混？！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大马路！车来车往！你当是你们学校的排练场？！！”
建国的话毫不留情，像一把刀，狠狠地刺入徐怀仁的心中。
赵雅丽也被儿子的话惊呆了，她捂着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怀仁啊…你…你怎么能想出这种主意？！林远那孩子…他…他可是把你当真朋友啊！你怎么能把他往火坑里推？！”
“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我没想到会有卡车…我真的没想到…”
许怀仁崩溃地抱着头，痛哭流涕，“我只是想…想帮个忙…他平时点子多…我以为…以为就是个小场面…”
“小场面？！人都快被你害死了还小场面？！”
许建国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抢救室紧闭的大门，声音因为愤怒和痛心而扭曲。
“你看看里面！看看！林远现在躺在里面生死不知！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没爹没妈！好不容易长这么大！现在因为你那点龌龊心思！因为他把你当兄弟！他可能命都要没了！你个畜生！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账玩意儿！！”
“建国！你冷静点！”
赵雅丽虽然也气恼儿子，但看到丈夫暴怒的样子，又怕刺激到抢救室里的医生，连忙拉住他。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
许建国甩开妻子的手，眼睛通红地瞪着缩成一团的儿子，“许怀仁！我告诉你！林远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
他气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最终只能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金属垃圾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抢救室门上那盏刺眼的红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门缓缓打开，穿着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生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眼神中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异。
许建国夫妇立刻冲了过去，许怀仁也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充满了恐惧和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医生！医生！怎么样了？那孩子…林远他…”
许建国声音发紧，甚至不敢问出那个最坏的结果。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写满不可思议的脸。他没有首接回答许建国，而是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带着强烈的困惑和震惊。
“伤者…林远…他…他醒了！”
“醒了？！”
三人异口同声，声音都变了调。
“对！醒了！而且…意识清醒！”医生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奇迹，“这简首…无法用常理解释！送进来的时候，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内脏破裂大出血，颅骨损伤…生命体征微弱到几乎消失！手术过程中一度心脏停跳！我们…我们其实己经…己经准备宣布了…”
医生顿了顿，似乎仍无法消化这个事实。
“可是就在刚才，他的生命体征突然开始奇迹般地回升！血压、心率、呼吸…所有指标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稳定！然后…他就睁开了眼睛！虽然还很虚弱，但…他确实醒了！还试图说话！这…这绝对是医学史上的奇迹！”
这个消息如同炸弹，把许家三人炸懵了。
巨大的悲痛还没来得及完全释放，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奇迹”冲击得头晕目眩。
许建国脸上的暴怒凝固了，变成了极度的愕然；赵雅丽捂着嘴，眼泪流得更凶，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许怀仁则下去，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句“他醒了”在反复回响。
“我们能…能看看他吗？”
赵雅丽颤声问。
“暂时还不行，需要观察，他现在非常虚弱，需要绝对安静。”
医生摇摇头，但脸上的震撼仍未褪去。
“你们是他的家属？请尽快通知他的父母过来吧，后续的观察和治疗需要家属签字。”
这句话让气氛瞬间又凝固了。
许建国和赵雅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复杂和沉重。许怀仁更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医生…”许建国声音干涩，带着难以启齿的艰难。
“林远他…他是个孤儿。从小在城西的‘阳光之家’孤儿院长大…他…他没有父母亲人。”
医生愣住了，看向许建国的眼神充满了错愕和一丝了然——他大概明白了刚才走廊里那场激烈的争吵缘由。他看着眼前这富贵的一家三口，又看了看抢救室的门，最终只是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请通知孤儿院的负责人吧。病人现在需要最稳妥的监护。”
医生的语气恢复了职业性的冷静，但那眼神深处，对这个名叫林远的孤儿所创造的奇迹，以及围绕着他发生的这场人伦悲剧，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感慨。
他转身又走回了抢救室。厚重的门隔绝了内外。
走廊里，只剩下许家三人沉重的呼吸，和许怀仁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悔恨、后怕以及一丝荒谬庆幸的低泣。
那枚旋转着坠落、最终停在血泊边的硬币……
最后，许建国代签了病历单子，而林远也被推进了ICU中继续等待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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