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暑气比京城烈上三分，铭七站在临江的榷场工地上，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他接过亲兵递来的水囊，仰头灌了两口，目光落在远处往来的商船——这里不愧是南北枢纽，连船帆的样式都杂着两邦特色。
“将军，南萧的商户代表来了。”亲兵低声提醒。铭七回头，见一群人簇拥着个青衫老者走来，正是袁正留在扬州的副手。那老者笑眯眯作揖：“铭将军辛苦，袁大人特意托在下带些东西。”
说着，身后的仆役捧上几个木箱，打开一看，是些南萧的折扇、香囊，还有两匹鲛绡，在日头下泛着珍珠似的光。“袁大人说，将军在这边暑气重，这些物件能解解暑。”老者笑得恳切，“尤其是这鲛绡，据说裁成贴身衣物最是透气。”
铭七捏了把折扇，竹骨凉丝丝的，扇面上画着烟雨江南，笔法清雅。他想起袁正总带着的那把扇子，倒有几分相似。“替我谢过袁尚书。”他让亲兵收下，“只是太过贵重了。”
“袁大人说，将军肯收便是心意。”老者凑近两步，压低声音，“大人还说，将军若是喜欢这扇面，他回京后亲手画一幅送您。”
铭七没多想，只觉得袁尚书待人热忱，笑着点头：“有劳袁尚书挂心。”
这趟扬州之行比预想的顺，勘定了榷场地界，又与南萧商户敲定了通商细则。回程时，铭七特意挑了条近路，想早些回京城复命。快到云煌城时，远远望见城门口立着个明黄色的身影，他心里一跳，赶紧催马上前——竟是徐骁亲自在城门口等他。
“陛下怎么在这儿？”铭七翻身下马，靴子刚沾地就被徐骁拽住手腕。帝王的掌心带着熟悉的温度，却比往常烫些。
“等你回来算账。”徐骁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扫过他马背上的行囊，“袁正给你的东西呢？”
铭七一愣，才想起那些折扇香囊，赶紧道：“在包袱里，臣想着回来……”
“想着什么？”徐骁打断他，指尖在他手腕内侧轻轻掐了下，“想着谢他？还是等着他亲手给你画扇面？”
这话问得突然，铭七脸颊发烫，不知怎么就想起袁正那双总带着笑意的眼睛，还有递东西时不经意碰到他手指的温度。“陛下怎么知道……”
“你的亲兵比你会说话。”徐骁松开他的手，转身往宫里走，龙袍下摆扫过石板路，带起一阵风，“李德全，去把铭将军马背上的东西都搬到朕的御书房。”
铭七心里发虚，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进了御书房，见亲兵把那些南萧物件摆在案上，徐骁拿起那把烟雨折扇，指腹着扇面：“袁正的画，你觉得好？”
“臣……觉得还行。”铭七挠挠头，“他画得挺细的。”
徐骁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没到眼底：“细？他是把心思都画进去了。”他将扇子往案上一放，发出轻响，“你以为他为何总往你跟前凑？为何偏要借你那匹‘踏雪’？为何巴巴地托人给你送这些东西？”
铭七被问得愣住，这些事他都当是袁尚书热心，从没往别处想。“陛下的意思是……”
“他看你的眼神，连李德全都瞧得出来。”徐骁走到他面前，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那里还带着赶路的热气，“就你傻，什么都看不明白。”
温热的触感从耳垂传来，铭七猛地低下头，脖颈泛起红。他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些细节：袁正总在议事时看他，递东西时手指总不经意碰到他，说“留个念想”时语气里的软意……原来那些他没在意的瞬间，都藏着别的意思。
“臣……臣不知。”铭七的声音细若蚊蚋，“袁尚书是文官，臣是武将，他怎么会……”
“怎么不会？”徐骁收回手，转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的柳树，“袁正这人，看着温和，骨子里执拗得很。他看上的东西，总要想法子拿到手。”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包括人。”
铭七的心怦怦首跳，不知是羞的还是慌的。他从没被人这样惦记过，更何况对方还是南萧的尚书。“那……那臣以后躲着他便是。”
徐骁回头看他，见他低着头，耳根红得快要滴血，忽然觉得气顺了些。他走过去，拿起案上的鲛绡，指尖划过那冰凉滑腻的料子：“这东西，穿在身上是凉快，只是太招眼。”他将鲛绡扔进一旁的箱子，“以后除了朕赏的，旁人给的东西，一概不许收。”
“是。”铭七赶紧应下，偷偷抬眼瞧他，见徐骁脸上没了方才的冷意，心里松了口气。
“还有，”徐骁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拿出个小锦盒，打开是枚玉佩，比之前那枚更莹润，“这个换上。”
铭七接过玉佩，触手温凉，上面依旧是那只振翅的鹰。他解下旧玉佩，刚要系上新的，手腕却被徐骁握住。帝王的指尖带着薄茧，轻轻帮他系好绳结，动作慢得不像平时的他。
“系紧些，别再让人有可乘之机。”徐骁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些微的哑。
铭七的心跳得更快了，赶紧后退半步，低着头道：“谢陛下。”
徐骁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那盒南萧的凝神香扔得值。有些心思，该挑明的就得挑明，不然以这小家伙的单纯，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拐跑了。
窗外的柳风吹进殿里，带着些凉意。铭七摸了摸腰间的新玉佩，忽然觉得，还是陛下赏的东西戴着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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