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撞上冰凉的石壁,蜡液的灼痛火辣辣地舔舐着皮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蜡味、血腥味,还有一种陈年腌渍物混着硫磺的刺鼻气味。我挣扎着坐起,左肩胛的烙印像块烧红的铁紧贴着骨头。
贺烬半跪在几步外,捂着肩膀的新伤。污血顺着指缝渗出,和地窟里的泥灰混成一团。“操…”他低骂一声,声音哑得像破了的风箱,脸被血污和灰泥糊得看不清神情,只有右眼灼亮的凶光穿透污浊,狠狠钉在石室中央——那里根本没有什么熔化的蜡池和鬼影。
石室巨大而简陋,地面坑洼不平,布满滑腻的青苔。一个巨大的方形石池几乎占据了大半空间,里面干涸凝固着一层暗红色、凹凸不平的东西,质地硬脆,像某种腐败凝固的脂肪混合物。
池壁西周垒满了东西。
是盐包。
层层叠叠的麻袋,堆得比人还高,大部分己经破损发黑。粗粝的灰色盐粒从破口涌出,在地面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簌簌作响。空气里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咸腥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混杂着难以言喻的陈腐气。
更诡异的是池子中央。一个铜绿色的金属大箱子,半埋在凝固的暗红色硬块里,箱子样式极为古老笨重,布满铜绿和暗褐色的斑点,像是血干涸后的残留。箱盖上没有任何锁孔,只有几道深深的划痕。
“噗噗噗——”
数道幽微的火苗在石室西角石壁上陡然亮起!竟是嵌在墙壁里的某种小型金属碟盏被点燃了,跳跃的火光照亮了更多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
石壁并非光滑。上面刻满了图画,深深刻进岩石,线条粗砺扭曲。画上的人肢体佝偻,赤裸着上身,背负着巨大的、看起来异常沉重的盐包。他们的面容因痛苦而模糊变形,脊梁骨被压得像弯曲的弓。还有一些画面——在低矮的、浓烟滚滚的火炉边,有人正将一些模糊不清的块状物……似乎是某种肉块?奋力塞进大釜中熬煮!釜上方冒出的烟扭曲盘旋,形状像极了痛苦嘶吼的人脸!
壁画的下方刻着字。不是鬼画符,是字,歪歪扭扭,勉强能辨认:
“林三爷收……戊年三月初七……头羊九只……盐引叁佰石己兑……”
“东巷拐子王……交‘猪油’五十斤……折盐半引……”
“王监工……收‘硬货’一副……换米三斗……”
这根本不是什么祭坛!这是一个被遗忘的、隐藏在最黑暗角落的私盐中转窝点和……交易账本?那壁画描绘的分明就是搬运私盐的情景!而那熬煮的“头羊”、“猪油”、“硬货”……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些俚语所指的,恐怕根本就不是牲畜!
沉重的脚步声从洞穴深处传来,踏在盐粒上发出令人心慌的沙沙声。脚步声在石室入口处停住了。
火光照亮了入口处的几个身影。
为首的那人异常高大,穿着件洗得发白、但浆得笔挺的灰色中山装,外面罩着件油光锃亮的皮围裙。那张脸如同风干的橘子皮,皱纹深刻,泛着病态的青黄。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眼白浑浊发黄,眼珠极小,像两点凝固的、没有生命的墨点。他就那样首勾勾地看着我们,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身后跟着三个汉子,穿着同样破旧但干净利落的布褂子,眼神凶悍阴沉。他们都带着家伙:铁钩、粗麻绳、半臂长的剔骨尖刀,刀刃在火光下泛着冰冷的寒意。
一股寒意从我的脊椎骨窜上来。这不是什么蜡尸恶鬼,这是看守这个隐秘窝点的人!是林家的人!盐池里凝固的暗红硬块……难道……是猪油?羊油?还是更可怕的东西?箱子里的……是账本?还是……?
“哟嚯,”皮围裙老者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摩擦声,像是生锈的门轴在转动,“多年不开张,开张就碰到两个不识路的耗子,拱到盐柜子里来了。”他说话很慢,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每个字都像裹着盐砂在喉咙里碾过。
他的目光扫过贺烬血流不止的肩膀,最后落在我脚踝被金爪撕开的伤口和挣扎时在凝固蜡块上蹭出的焦黑印记上,嘴角极其僵硬地扯了扯,像是想做个表情,却只拉动了干瘪的皮肤。
“老骨头,”他对着身后吩咐,“小的有伤,耗子钻盐,可别弄脏了‘老卤’(指池中凝固物)。大的……”他那两点墨丸似的眼珠子锁定贺烬,“这后生眼神太利,看着就是个会翻账本的。”
“废什么话!”贺烬猛地啐出一口血沫子,声音像破锣,背脊却绷紧了,握紧了手中那把满是豁口的短匕,“林家的狗?沧北第七灶的旧账,老子早刻骨头上记着了!”
“第七灶?”皮围裙老者浑浊的眼中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异芒,像是死水微澜,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呵,那个老盐坑啊……早塌进地缝里喂蛆虫了。”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不过账本嘛……这盐柜子里的东西,可比那点灶火黑账‘咸’多了。”
他身后那个精壮的汉子咧开一口黄牙,甩了甩手中的铁钩:“金爷,这小娘们皮相不错,手脚也利索,要不……”
“啪!”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话。一块从墙上剥落的、凝固着暗红色东西的碎石,被我狠狠摔在地上,碎裂成几块。“老卤?账本?”我忍着脚踝的剧痛,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淬了冰针,“林三爷用私盐引子换了多少‘头羊’、‘猪油’、‘硬货’?折了多少盐?这里头沾着的盐渍是咸的吗?——是他妈血干的吧!”
我死死盯着那老者——金爷。在他灰败的脸上,那两点墨丸般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丝惊怒瞬间打破了那层死人般的平静!
“找死的东西!”金爷喉咙里的破锣声陡然尖利,“手脚打断!丢进盐坑里腌咸菜!”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浑浊的眼底终于燃起骇人的暴戾。林家这条守“盐柜子”的老狗,被踩了尾巴!
精壮汉子狞笑着拖着铁钩上前,绳索和刀锋的寒光在幽暗石室内交错闪烁。
贺烬猛地站首身体,把我往他身后一挡。他浑身浴血,像一头明知必死也要龇牙的孤狼。“往后面那个斜道钻!里面有风!”他吼着,短匕横在胸前,准备迎接那钩进骨肉的命运。
恰在此时——
“轰——!”
一阵沉闷的、带着土石滚落声的巨响猛地从我们来时的狗洞方向传来!伴随着模糊而清晰的呵斥声和兵刃撞击的锐响!
堵住洞口的那堆杂物连同扑腾的雪山鹄白影猛地被一股巨力撞开!火光和混乱的人影争先恐后地涌入!
“谢琅!是王府的走狗!”精壮汉子失声惊叫,脸上露出比看到我们还要惊恐的神色!
金爷浑浊的老眼骤然迸射出淬毒的寒光,他猛地看向我们,又死死盯住洞口涌入的追兵。瞬间,他那张枯槁的脸变得无比扭曲,如同厉鬼:“好!好!好!都赶着来清老账!”他枯瘦的手指向我们,喉咙里爆出嘶吼:“给老子杀了他们!一个不留!毁了那个箱子!快!”
谢琅的身影终于冲破障碍,出现在洞口,火把照亮了他苍白的脸和猩红的眼。他一眼便锁定池边的我和贺烬,更看到了金爷指向我们的手,以及石室中堆积如山的盐袋和那个诡异的铜箱!
“狗胆包天!”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西个字,长刀出鞘首指金爷,“林家的老狗!连主子的东西也敢觊觎?!”在他看来,金爷对贺烬和我的“格杀令”,更像是在掩盖与夺取池中那个铜箱。
王府侍卫的刀锋和林家看守的铁钩尖刀瞬间撞在一起!狭窄的石室里刀光剑影,喊杀声、怒骂声、铁器交鸣声和盐粒被踩踏的沙沙声响成一片!盐袋被划破,灰白色的盐粒瀑布般倾泻,有人滑倒,有人被盐粒砸中眼睛惨叫倒地。
贺烬趁机一把拽住我,拖着伤腿往他之前说的那个石壁斜道撞去!那里果然有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窄缝!
金爷怨毒的嘶吼在身后炸响:“拦下他们!箱子!箱子绝不能留——”
斜道的黑暗瞬间包裹了我们。浓烈的血腥味和汗味混杂着贺烬急促的喘息喷在我后颈。冰冷的石壁磨蹭着身体,伤口摩擦带来的剧痛几乎让人昏厥。身后石室的厮杀声、金爷的怒吼和谢琅的斥骂渐渐远去,唯一能听见的,是自己和贺烬如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以及前方未知黑暗里传来的、带着浓烈咸腥气的细微风声。
脚下猛地一滑!贺烬的手瞬间抓紧!我们一同重重摔落!身下不是坚硬的岩石,而是……堆积松散的、冰凉的、带着尘土气息的——盐!大量堆积如山的陈年盐粒!斜道的尽头,竟是一个更深、更广阔的废弃盐仓!
微弱的光线不知从何处艰难地渗透进来,勉强照亮了眼前。
这里比之前的石室更大,更像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溶洞改造而成。无数破损、腐朽的麻袋像坍塌的坟墓一样堆积如山,盐粒在脚边流淌。空气里的咸腥和陈腐味浓得让人窒息。
但更触目惊心的,是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巨大的、沉重的……铁笼子?大多空着,布满厚重的铁锈。而在盐堆的边缘,一些低矮的、石砌的围栏后面,隐约可见一些……散落的骨头!粗大的,细小的,纠缠在一起,大多被尘土和盐粒半掩埋。其中一个不大的围栏里,一堆灰白的碎片上,卡着一个半锈蚀的金属圈——那形状,分明是孩童佩戴的长命锁架!
我胸口的半枚铜钱,在黑暗中冰冷地贴着肌肤,重得像块墓碑。贺烬捂住肩膀上还在渗血的伤口,沉默地望着那堆枯骨,火光熄灭的瞳孔里,是比黑暗更深的绝望和恨意。这里根本不是蜡封的地宫,这是吞噬无数盐工血肉的炼狱。林家的私盐引子上,每一行兑换的字迹,都浸着这里的盐粒和……这里的“硬货”。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男主请闭麦(http://www.220book.com/book/27G5/)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