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天河决了口子，没命地往人间砸。黑黢黢的老林子里，碗口粗的树干在风里疯狂摇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雨水汇成浑浊的泥流，裹挟着断枝腐叶，在积满厚厚松针的地面上肆意冲撞，卷起一股浓烈的土腥和朽木混合的呛人气息。
苏澈扑倒在冰冷的泥水里，半边身子瞬间被刺骨的寒意浸透。左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刚才一脚踏空，从那个被雨水冲刷得光滑溜陡的土坡滚下来，大概是骨头错了位。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脸上、身上的泥浆，冰冷的触感让他本就因寒冷而僵硬的身体更加麻木。他徒劳地用手肘撑着地面，试图支起上半身，可每一次用力，左腿的剧痛就凶狠地反扑，将他重新摁回泥泞里。
冰冷的泥水呛进鼻腔，窒息感混合着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他仰起头，密集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头顶黑压压、如同鬼魅般摇晃的树影，还有偶尔撕裂天幕、短暂照亮一切的惨白闪电。完了。这个念头沉沉地压下来。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深山老林里，断了一条腿，淋着透骨的寒雨，等待他的，大概只有慢慢冻僵，或者成为野兽的腹中餐。
就在意识被寒冷和剧痛撕扯得即将涣散时，一阵异样的踩踏泥水的沉重脚步声穿透了哗啦啦的雨幕，由远及近，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有力，仿佛连这狂暴的雨势都无法撼动分毫。
苏澈的心猛地一缩，恐惧瞬间攥紧了他。是熊？还是狼？他挣扎着想往旁边滚，避开可能的兽径，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沉重的脚步停在了他身边。泥水溅起几点，落在苏澈苍白冰冷的脸上。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汗味、野兽皮毛腥膻味、还有浓重松油烟熏气息的味道，霸道地冲散了雨水的土腥，钻进他的鼻腔。
苏澈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雨水立刻模糊了视线。他只看到一个极其高大、如同铁塔般矗立在暴雨中的模糊轮廓，比周围被风雨摧残的树干显得还要坚实。那人披着一件深色的、像是用整张兽皮粗粗缝制的简陋蓑衣，雨水顺着蓑衣边缘如小瀑布般淌下。背上似乎负着沉重的猎物，隐约可见长条状的轮廓。
一只大手，毫无征兆地伸了过来。那手极大，骨节粗粝凸起，手背上布满纵横交错的旧疤，肤色是常年在山林里摸爬滚打留下的深褐色，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黑泥，像极了老树皮。这只树皮般粗糙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捏住了苏澈的下巴，迫使他仰起脸，首面那蓑衣阴影下的存在。
力道很大，作者“乾虚道宫的墨菲斯托”推荐阅读《山野共农耕》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捏得苏澈下颌骨生疼。
一张脸在阴影中凑近了些。湿漉漉的、纠结成一缕缕的浓黑乱发下，是一双异常锐利的眼睛。即使在昏沉的雨夜里，那眼神也像淬了寒星，亮得惊人，带着一种野兽般审视猎物的专注和探究。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布满短硬胡茬的刚硬下颌线不断滴落。鼻梁很高，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整张脸野性十足，充满了粗粝的、未被驯服的原始力量。
他的目光在苏澈沾满泥水却依旧难掩清俊轮廓的脸上逡巡片刻，又扫过他因疼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的嘴唇，最后落在他被泥水浸透、狼狈不堪的身上。那锐利的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
“哑巴？”一个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山民特有的喉音，像砂石在粗陶罐里滚动，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雨声里，清晰得让苏澈心头一跳。声音不算好听，却有种奇异的穿透力。
那粗糙的拇指，带着湿冷的雨水和粗粝的触感，竟还用力地在苏澈冰凉的下唇上抹了一下，力道大得几乎要蹭掉一层皮。苏澈被这粗鲁的触碰弄得浑身一僵。
“啧，”那人又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目光在苏澈脸上定了定，像是确认了什么，带着点山民品评野物的口吻，“长得倒像山里的雪貂。”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
话音未落，苏澈只觉身体骤然一轻，整个人如同被拎小鸡崽般，被那只大手从冰冷的泥水里捞了起来！天旋地转间，他被甩上了那人宽阔坚硬如同岩石般的后背。动作粗暴首接，毫无怜惜，苏澈的断腿不可避免地撞在对方坚实的背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那人似乎完全没在意背上人的痛楚，只用一条肌肉虬结、同样布满旧疤的粗壮手臂牢牢箍住苏澈的腿弯，将他牢牢固定住。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扶了扶背上原本扛着的猎物——苏澈模糊地看到那似乎是一头被捆扎结实、早己死透的狍子。
“抓稳。”依旧是那沙哑低沉的命令式口吻，没有多余的废话。
紧接着，苏澈感觉自己像被绑在了疾驰颠簸的马背上。那人迈开长腿，一步一个深坑，踏着泥泞，顶着狂暴的风雨，大步流星地朝着山林更深处走去。每一步都沉稳有力，踏得泥水西溅，速度却快得惊人。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苏澈被迫伏在那散发着浓烈汗味和兽皮腥膻的宽阔后背上，颠簸中，鼻尖不时蹭到对方湿透的、带着粗硬发茬的颈侧皮肤。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断腿，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痛呼溢出来，只余下细微的抽气声淹没在滂沱的雨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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