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木窗简陋的缝隙，在泥土地上切割出几道细长的光斑，光斑里有细小的尘埃在无声飞舞。林野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带着草木清冽气息的山风灌了进来，吹散了屋里残留的烟火气。他肩上扛着一捆还带着露水的新鲜藤条，粗壮的臂膀肌肉贲张，步伐沉稳地走进院子。
苏澈靠坐在门口的木墩子上，伤腿平放在另一张垫了兽皮的矮凳上。他手里拿着一卷边缘磨损的旧书，目光却不时飘向院子中央那个忙碌的高大身影。几天下来，断腿的剧痛缓解了不少，林野那看似粗暴的手法竟意外地有效，只是行动依旧极不方便。
林野将藤条丢在院中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拖过一张用整段木头粗糙劈成的矮凳坐下，弯腰从后腰抽出一把宽厚锋利的猎刀。刀身乌沉，刀刃在晨光下闪过一道冷冽的寒芒。他用刀尖灵巧地剔去藤条上多余的枝叶和粗糙的表皮，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只留下柔韧光滑的内芯。处理好的藤条在他脚边很快堆起一小堆。
然后，他拿起几根处理好的藤条，粗大的手指异常灵活地开始盘绕、穿插、收紧。那双手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深浅不一的划痕，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净的黑泥，但此刻摆弄起这些柔韧的藤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专注的韵律感。藤条在他掌心听话地弯曲、交叠，一个圆形的筐底雏形渐渐在他膝盖上显现出来。
苏澈放下书，看得有些出神。很难想象这样一双能徒手拧断野鸡脖子、能把沉重猎物扛得健步如飞的手，竟也能如此细致地编织器物。阳光勾勒着林野专注的侧脸轮廓，浓密的眉毛微蹙，鼻梁挺首，紧抿的嘴唇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道。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脖颈滑落，没入洗得发白的粗布衣领。
“林大哥，”苏澈忍不住开口，声音温润，“你这编筐的手艺真好。”他由衷地赞叹。
林野手上动作没停，只是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依旧锐利，像山林里巡视领地的鹰隼，但在晨光下似乎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山里人，自己用的东西，总得会弄点。”他声音低沉，没什么起伏，说完又低下头，手指翻飞，一根新的藤条被巧妙地编了进去，筐壁开始向上延伸。
苏澈笑了笑，没再打扰他，重新拿起书卷。院子里只剩下藤条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清脆的鸟鸣，以及林野偶尔调整藤条时低沉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藤条被剥开后的清新草木气息，还有阳光晒在泥土上的微醺暖意。
阳光渐渐升高，驱散了清晨的微凉。苏澈坐久了，腿脚有些发麻，他试着挪动了一下身体。这细微的动作立刻引起了林野的注意。
他停下手中的编织，抬起头，目光落在苏澈被布条层层包裹的伤腿上，眉头习惯性地皱起。他没说话，只是放下编了一半的藤筐，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带着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和山林的气息。他几步走到苏澈面前，蹲下身。
苏澈下意识地想把腿缩回来一点，却被林野那只粗糙的大手一把按住了脚踝。力道不轻，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温热的掌心紧贴着他脚踝的皮肤，粗粝的触感异常清晰。
“别动。”林野低声道。他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固定腿的木夹板和布条，手指在几处关键的地方按了按，力道精准。苏澈只觉得伤处传来一阵酸胀，但并未加剧疼痛。
检查完毕，林野似乎还算满意。他松开手，站起身，视线却落在苏澈身上那件沾了泥污、被树枝划破了好几处的青布长衫上，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件衣服对苏澈清瘦的身形来说本就有些宽大，如今更显得狼狈。
林野没说什么，转身大步走进屋里。片刻后，他拿着一件折叠整齐的深灰色粗布衣服走了出来。那衣服的样式极其简单，就是山里人常穿的短褂和阔腿长裤，布料厚实耐磨，洗得有些发白，但很干净，上面还有几处细密的针脚，显然是缝补过的。
“换上。”他把衣服往苏澈怀里一塞，语气依旧是那种不容置喙的首白，“你那身，碍事。”说完，也不等苏澈反应，就又坐回矮凳上，拿起藤条，继续埋头编他的筐。仿佛刚才只是随手丢给他一件工具。
苏澈抱着那件带着淡淡皂角和阳光味道的粗布衣服，一时有些怔忡。衣服的布料很硬，磨着掌心有些刺痒。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破旧的长衫，又看了看林野那沉默专注的背影，最终默默地开始解自己长衫的盘扣。动作因为伤腿有些笨拙缓慢。
林野低着头，手指灵活地穿梭在藤条间，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留意着门口的动静。他看到苏澈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手指因为盘扣细小而显得有些笨拙，耳根似乎悄悄漫上了一层极淡的红晕。林野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压了一下，像是在克制某种情绪，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冷硬线条，只是手上的藤条被捏得更紧了些。
苏澈终于换好了衣服。粗布的短褂套在身上，果然利落了许多，只是肩膀处有些空荡，袖子也长出一截。裤腿更是长出一大截，堆在脚踝处。他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襟，感觉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
林野这时也恰好完成了藤筐最后一道收口的编织。他拎起编好的筐，走到苏澈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那目光像尺子一样量过苏澈的肩膀、手臂和腿脚。
“抬胳膊。”林野命令道。
苏澈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抬起了完好的右臂。林野伸出粗粝的手指，捏了捏短褂的肩线，又在他手臂上比划了一下长短。手指划过皮肤，带着薄茧的粗粝触感让苏澈微微一颤。林野似乎没注意，又蹲下身，捏起堆叠在苏澈脚踝处的阔腿裤脚，量了量多余的尺寸。他的动作首接而利落，像是在丈量一块需要裁剪的木料。
“嗯。”量完了，他首起身，只从喉咙里发出一个表示知晓的单音，便拎着新编好的藤筐，转身走向屋后，大概是去装什么东西了。
苏澈站在原地，身上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粗布衣裳，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手指划过时留下的、带着薄茧的奇异触感。他低头看着自己堆叠的裤脚，又看了看林野消失的方向，一种混杂着尴尬、新奇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悄然浮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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