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夜露灌进领口时,苏檀才发现自己后背的麻布衣早被冷汗浸透。
她背着引魂幡,青铜棺在铁柱肩头压出深痕——那口棺自庙门砸下后便再没闭合,月纹在暗夜里泛着幽蓝,像一双盯着人心的眼。
"到了。"铁柱粗重的喘息撞在竹门上。
老学究的竹屋藏在鹰嘴崖背阴处,窗纸透出豆大的光,映得门前青石板上的苔藓泛着湿意。
金铃抢先一步拍门,指节刚碰上门环,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白发老者扶着门框,镜片后的目光像扫过经卷般扫过三人,最后落在那口半开的青铜棺上。
"背棺人。"老学究的声音像老榆木开裂,"十年前在南镇替我家那口子渡魂的,可是你?"
苏檀解下腰间的平安扣,扣上的锁魂咒还在发烫。
她摸出从柳清风怀里抢来的羊皮卷,纸角还沾着庙内香灰:"我要知道这上面写的,和'血棺之乱'有什么干系。"
老学究的手指刚触到羊皮卷,突然抖了一下。
他摘下眼镜,对着月光翻卷,银须随着动作轻颤:"这是柳家秘档...墨迹里掺了朱砂,用的是阴司抄魂术。"他从怀里摸出个铜葫芦,倒出些淡金色粉末撒在卷上,"得用玄门显形粉——"
话音未落,羊皮卷上的字迹突然浮起。
原本空白处爬出细小的篆文,像无数条银线在纸上游走。
金铃凑过去,发梢扫过苏檀手背:"阿檀姐你看,这行写着'九门血契'...还有'月棺镇煞,以魂为引'!"
苏檀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记得阿娘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月棺开,血债来",原来早被写进这些见不得光的密档里。
老学究的手指停在某行字上,指节泛白:"这里...这里记着当年血棺之乱的引火人。
不是天灾,是有人用七十二家修士的魂魄做引子,强行撕开阴阳壁垒。"
"谁?"苏檀的声音像淬了冰。
老学究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密档里只写了个'玄'字。
但结合后面这行——"他翻过卷角," '玄门执律使亲赴阴司,取十殿判笔'...苏姑娘,十年前你家被灭门那晚,玄门是不是派了执律使去你家?"
苏檀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她想起那个雨夜,穿玄色道袍的男人踏碎院门,袖中星纹闪着冷光——阿娘用最后一口气把她推进暗格时,曾喊过"玄门叛徒"。
原来不是私仇,是有人要灭口知道"血棺之乱"真相的人。
"还有这个。"金铃突然指着卷尾,"这串符号我在黑市听过!
是情报贩子用的隐语,代表'最近三个月,玄门往西北运了三批黑棺'。"她眼睛发亮,"我明天就去码头蹲船,查清楚那些棺材里装的什么!"
铁柱突然握紧腰间的开山刀。
竹屋外的竹林"沙沙"响,有枯枝断裂的脆响从左侧传来。
他挡在苏檀和金铃身前,肌肉绷得像铁铸的:"有动静。"
老学究猛地合上羊皮卷,塞进怀里的暗袋:"是柳家的人追来了。
他们要灭口,更要抢回密档。"他推了推眼镜,"苏姑娘,你带着小丫头先走,我引开他们——"
"不必。"苏檀摸出引魂幡,银铃在掌心震得发麻。
青铜棺突然发出嗡鸣,棺内残魂的呜咽混着山风灌进竹屋。
她望着窗外晃动的黑影,嘴角扯出冷意,"柳家要的是阴阳令,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秘密,在这口棺里。"
竹门"砰"地被撞开。
三个蒙面人举着淬毒短刃冲进来,为首的正是庙中那个疤脸人。
他盯着老学究怀里的暗袋,嘶吼道:"交出来!
不然——"
"不然怎样?"苏檀甩动引魂幡,银铃串扫过疤脸人的手腕。
他的皮肤立刻泛起青紫色锁魂纹,痛得短刃落地。
铁柱的开山刀己经劈向第二个蒙面人,刀风带起的气浪掀翻了老学究的茶盏。
金铃突然拽住苏檀的衣袖,声音发颤:"阿檀姐...你看棺里!"
苏檀转头。
青铜棺的月纹不知何时全亮了,像一轮凝固的月亮。
棺底浮起半枚残缺的玉牌,上面刻着"阴阳"二字——正是各方势力争抢的阴阳令。
而玉牌下方,隐约能看见一行血字,被残魂的雾气遮着,只露出半句:"玄门...灭棺主满门..."
疤脸人的惨叫打断了她的视线。
铁柱的刀己经架在他脖子上,老学究则借着混乱把羊皮卷塞进金铃手里:"拿好,去西市找个叫'墨痕'的书商,他能把隐语全译出来。"
苏檀摸向棺中浮起的阴阳令,指尖即将触到玉牌时,平安扣突然烫得灼人。
她想起阿娘临终前的话:"月棺开,真相现",原来所有的局,都是为了等这一天。
窗外的山雾突然浓了。
有若有若无的琴声飘进来,像是某种暗号。
疤脸人突然咧嘴笑了,染血的牙齿在月光下泛着青:"你们以为能查到什么?
玄门...玄门的水,深着哪——"
铁柱的刀往下压了压,疤脸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苏檀盯着棺中若隐若现的血字,把阴阳令攥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顺着山雾漫过来。
老学究突然推开窗,指着东南方:"看!"
众人望去。
远处山巅的云层里,有星轨闪烁,像谁在夜空画了道银线——那是玄门星轨术的标记。
苏檀的瞳孔缩成针尖,她想起谢砚说过,星轨术可推演三日运势...可这一次,被推演的,究竟是谁的命?
金铃攥紧怀里的羊皮卷,声音里带着兴奋的颤:"阿檀姐,明天我就去西市——"
"今晚就走。"苏檀打断她,把阴阳令塞进青铜棺暗格,"柳家的人不会只派这三个废物。
铁柱,你护着金铃先去墨痕那里;老丈,麻烦你把棺暂时藏在竹屋地窖——"
"那你呢?"铁柱粗声问。
苏檀解下引魂幡,银铃在夜风中发出清响。
她望着山巅闪烁的星轨,嘴角扬起冷硬的弧度:"玄门不是想查阴阳令吗?
我亲自去会会那位执律使。"
山雾漫过竹屋时,她的背影己经融入夜色。
青铜棺的月纹在身后明明灭灭,像一盏引向深渊的灯——而这一次,执棋的人,该换了。
竹屋内的茶盏碎片还未扫净,窗外的嘈杂声便像滚雷般碾了过来。
金铃正把羊皮卷往怀里塞,指尖突然顿住——那声音不是野兽踏过竹林的轻响,是皮靴碾碎青石板的闷响,是刀刃相互碰撞的脆鸣,至少有二十人。
苏檀的后颈泛起寒毛。
她摸向腰间的引魂幡,掌心的锁魂咒纹跟着心跳发烫。
十年前那个雨夜突然在眼前闪回:玄色道袍的下摆扫过血泊,阿娘的手从暗格缝隙里垂下来,指甲缝里还嵌着未擦净的月纹青漆。
原来当年的刀光剑影,不过是这场阴谋的序章。
"柳清风调了血煞卫。"老学究扶着桌角站起,镜片上蒙了层雾气,"他们养的死士,中刀后能撑半柱香才咽气。"他望着窗外晃动的火把光,喉结动了动,"苏姑娘,地窖的暗门在灶台下——"
"躲不了。"苏檀打断他,引魂幡的银铃在掌心震出刺痛。
青铜棺突然发出低鸣,月纹如活物般沿着棺身游走,"血煞卫专破地穴,他们早把竹屋围死了。"她转向铁柱,"你护着金铃去后窗,我断后。"
"阿檀姐!"金铃急得眼眶发红,攥着羊皮卷的手指泛白,"我跟你一起——"
"拿着这个。"苏檀扯下颈间的平安扣,塞进金铃手心,"扣里封着我阿娘的一缕魂,危急时捏碎它,能引动月棺的锁魂阵。"她望着金铃发颤的睫毛,声音软了一瞬,"你得把密档送到墨痕那里,这是揭开我阿娘死因的钥匙。"
铁柱的开山刀己经拔到一半,刀背撞在桌角发出嗡鸣。
他抄起墙角的粗麻布袋,把老学究往肩上一扛:"丫头跟我走,这把老骨头我背着!"老学究刚要挣扎,铁柱闷声补了句,"您要是摔着,谁给我们译隐语?"
窗外传来铁哨的尖啸。
苏檀知道这是血煞卫的总攻信号。
她反手抽出引魂幡,幡面的白绸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青铜棺的月纹突然全部亮起,棺内残魂的呜咽混着山风灌进鼻腔——那是阿娘教她的"锁魂引",以魂为媒,引棺中怨气为刃。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当先冲进来的是个赤膊的壮汉,胸口纹着血色蝙蝠,正是柳家血煞卫的标记。
他手里的鬼头刀带起腥风,首劈苏檀面门。
苏檀不闪不避,引魂幡重重砸在刀身上。
银铃串迸出幽蓝火星,壮汉的虎口瞬间裂开,鬼头刀当啷落地——幡上的锁魂咒己经缠上他的手腕,青紫色纹路如蛇般往手臂攀爬。
"小娘子好手段!"第二人从左侧扑来,手里的短刃淬着乌青毒光。
苏檀旋身避开,青铜棺突然"轰"地砸在地上,棺盖弹起半尺。
棺中残魂的哭嚎猛地拔高,那短刃刚要刺中她后腰,突然被一股阴风吹偏,扎进扑过来的第三人肩胛骨。
"都给我上!"疤脸人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苏檀这才发现他脖颈上的刀伤己经结痂,显然用了禁术强行吊命。
他指着青铜棺,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抢棺!
杀了背棺人!"
金铃的尖叫混着玻璃碎裂声炸开。
苏檀转头的瞬间,看见铁柱的后背被划开道血口——不知何时有血煞卫绕到了后窗。
老学究从布袋里滚出来,跌坐在地,怀里的铜葫芦摔碎,显形粉撒了一地。
金铃扑过去护着他,短刃擦着她发顶钉进墙里,木渣溅了她一脸。
"够了。"苏檀的声音冷得像冰锥。
她咬破指尖,在引魂幡上画了道血符。
青铜棺突然震得地面发颤,月纹连成一轮满月,棺内浮起数十道半透明的影子——都是她这些年渡魂时不愿入轮回的残魂,此刻被锁魂引激得疯狂。
血煞卫的刀光顿了顿。
为首的壮汉刚要骂娘,最前排的两个死士突然惨叫起来。
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拉长,却在触到青铜棺的月纹时突然扭曲,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往棺里拖。
苏檀看着他们脸上的恐惧,想起阿娘被玄门修士拖出暗格时的眼神——那时她躲在暗格里,只能听见阿娘的指甲刮过青石板的声响。
"退!
退!"疤脸人掉头就跑,却被自己人撞得踉跄。
苏檀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扬手甩出引魂幡。
银铃串缠住他的脚踝,锁魂咒瞬间爬满他整条腿。
他摔在地上,抬头正撞进苏檀的视线,突然咧嘴笑了:"你以为杀了我就有用?
玄门...玄门的人早就在——"
一声清越的琴音截断了他的话。
山巅的星轨突然大亮,像有人把银河扯碎了撒在天上。
苏檀的瞳孔缩成针尖——那是玄门星轨术的终章式,只有执律使以上的人物能发动。
她望着星轨交织成的银网,突然想起谢砚说过的话:"星轨术能锁人生死,却锁不住人心。"
铁柱的开山刀"当"地砍在最后一个血煞卫的刀背上。
金铃抹了把脸上的血,把老学究从地上拉起来,羊皮卷还好好揣在怀里。
苏檀弯腰捡起疤脸人掉落的短刃,刀刃上的毒光己经褪成淡青——这是柳家独有的"百日毒",中者百日后方才发作,为的是慢慢折磨。
"阿檀姐。"金铃的声音发颤,"刚才那琴音...像极了玄门的'问星曲'。"
苏檀把短刃插进靴筒,指尖触到阴阳令的轮廓。
山雾漫过来时,她望着山巅的星轨,嘴角扯出冷硬的弧度。
原来柳家不过是台前的棋子,真正的棋手,还在玄门那座白玉殿里坐着。
"去西市。"她对铁柱和金铃说,"墨痕那处有玄门的暗桩,你们走水路,天亮前必须把密档译出来。"她摸了摸青铜棺的月纹,残魂的呜咽渐渐平息,"我去玄门。"
"玄门?"老学究惊得眼镜滑到鼻尖,"那是九门之首,你——"
"我要当面问问那位执律使。"苏檀解下引魂幡系在棺上,月光透过幡面照在她脸上,"当年我阿娘喊的'玄门叛徒',到底是他,还是整个玄门。"
山风卷着星轨的银光掠过竹屋时,她己经背好青铜棺。
棺中的阴阳令突然发烫,烫得她后背发麻。
她知道,这一次踏进玄门,就再没有回头路——但没关系,所有曾把她推进深渊的人,都该看看,深渊里长出的,究竟是怎样的刃。
而山巅的星轨下,某处阁楼的窗纸被夜风吹起一角。
琴弦仍在轻颤,谢砚垂眸盯着案上的星盘,盘中代表"苏檀"的红点正在剧烈跳动。
他指尖抚过星轨图上新出现的银线,低笑一声:"原来你早就在等这一天。"
窗外,更浓的山雾正从西北方漫来,裹着三艘蒙着黑布的船,正顺着暗河往西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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