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是在周日的清晨接到电话的。电话那头，妈妈的语气强撑着平静，其实带着点点试探和高高在上的命令：“中午别乱安排，出门右转有家新开的宠物咖啡馆，你今天给我准点到。小董家那姑娘人很爱生活，家里还养狗，你最好别穿黑色的，狗毛显。”
南宫还来不及抗议，本想挂断电话，桌面就收到了相亲对象的微信头像推送：董琬琬，一只呲着白牙的小比熊做头像。介绍词是妈妈转述的——“开朗有爱，生活有趣，一定聊得来”。
他懒得再问，懒得再反驳。也许经历了前一晚与妈妈的冷战，他心底那些锐角全钝化了些——“被安排”既然无解，不如让生活偶尔带他去点未知的地方。所以他洗把脸，换上件浅灰色的T恤，出了门。
到场比约定早了五分钟。萌宠咖啡馆是时下都市的潮流集聚地，大落地窗里一堆毛绒绒的狗和猫分布在角落和沙发。空气里隐隐是猫薄荷、牛肉干和咖啡的杂糅味。不管你爱不爱，路过都会咧嘴笑一笑。
他在门口徘徊，心里想起昨天“母子大战”后，家里短暂的沉默，妈妈眼圈的那圈暗红，以及爸爸无力的劝解。或许自己这颗“摆烂”的心，可以在今日与一只狗、一位陌生姑娘、几杯咖啡和若干旁观者的洗礼下找到微妙的新解法。
南宫自嘲地笑了下。终于在玻璃门口看到一个扎着高马尾、穿着宽松碎花裙的姑娘，胳膊下盘着只白色小狗，比熊犬正好奇地闻着门垫。
他走上前，主动伸手笑道：“董琬琬？很高兴认识你。”出乎意料，对方先把狗狗塞到他怀里，“快，咱家旺财最喜欢被人抱了。你试试？”
旺财名字跟外形完全不符。这只几斤重的比熊，柔顺的毛被修成小绒球，两眼黑溜溜，嘴却紧紧闭着。南宫不太习惯抱小型犬，笨拙又客气地“哄”了两句，还想顺毛，谁知旺财突然开始挣扎、呲牙，紧接着“咕噜噜”一声钻回主人怀里。
琬琬一歪头，笑得合不拢嘴，打趣他：“看来旺财对你不感冒，第一次见就分手了。”
咖啡馆内其他几个桌的“吃瓜路人”正好目睹了这幅情景，哄堂大笑。店员难得乐呵：“兄台，别灰心，这店里有八只猫，十八只狗，被嫌弃是常事。”
南宫摊开手装傻：“可能我人设就不是‘吸狗体质’，命里克旺财。”
琬琬一边给旺财理顺毛发一边解释：“旺财最认生，平常见了我的朋友都先狂叫，今天居然还让你抱了三秒呢，你算开门红了。”
南宫试图缓和尴尬，凑近问：“但你总不会每次相亲都带着它吧？”话一出口，连自己都想笑。姑娘大方爽快：“这不想看看你的极限在哪里嘛。喜欢宠物、能否相处，是我相亲的硬性指标！”
服务员过来送咖啡，旺财用鼻子顶了顶咖啡杯旁的纸巾纸盒，琬琬熟练地剥了一粒小零食塞嘴里。南宫喝了口美式，发现自己紧张指数比预想的低许多。可能是环境太松弛，也可能是所有关注点都分流到旺财身上，相亲的气氛没了和往日一样的相互打量和自尊心胶着。
琬琬见南宫时不时低头发呆，主动引话：“你之前养过宠物吗？”
“很小的时候养过一只巴西龟，后来只剩壳了，”南宫笑，“在我家，动植物都比较‘看破红尘’。”
琬琬捂嘴一笑，“那你爸妈怎么看宠物？同意你养吗？”
“可能会勉强接受，但八成会在阳台上拉一小块地盘转移出去。家里对‘毛孩子’接受力有限，我的生活也自觉远离这类责任。”
她正了正色，“那如果遇到能陪你分担生活琐碎、一起养宠物的人，你会主动适应，还是坚持自己的原则？”
南宫没有正面回答，伸手摸了下旺财被琬琬挡住的脖圈，“其实我以前觉得，所有的婚恋data，都是理性优先。学历、收入、兴趣标签、朋友圈、父母观念，越量化越不出错。但遇到‘非标品’——比如你随身带狗，比如我被旺财一脚踹开——所有的自信算法就乱套了。”
咖啡馆的氛围带着一种天然的“去标签化”。那些婚恋里的对视与评判似乎被狗、猫、跳跃的毛球和毛发飘浮覆盖，变得温柔又滑稽。南宫忽然感觉自己这些年机械总结的“相亲公式”，在此刻有点滑稽：情感偏好、数据核查、家庭背景，甚至情绪稳定性，都远没有现场被旺财嫌弃时生动有趣。
这份“不被待见”竟然成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琬琬热情地介绍咖啡馆里的西只网红猫：“那只橘是胖头，一天睡22小时。那只英短常年失恋脸，那只波斯脾气和旺财一样，被喜欢也是勉强。”
她笑着叙述这些毛孩子们的八卦趣事，南宫被“电视解说员”式的欢快语气感染，不自觉打趣：“光看性格我更像英短，一脸丧气。你像橘猫，永远睡不够活力充沛。”
琬琬诧异：“那旺财像什么？”
南宫装模作样思考：“旺财像那种不喜欢一切‘标准答案’的家伙，见人躲，闻到新味儿马上跑。”
“其实和大多数人一样。不被喜欢也没什么，但你要懂得自娱自乐。”琬琬语气有了点自嘲，“我以前相亲对方见我抱宠物，都觉得我怪，只有一个人主动帮我洗狗、带去疫苗……可惜没成。”
南宫反问，“你会为了宠物而筛掉未来另一半吗？”
她点头毫不犹豫：“宠物就是家人嘛，不喜欢我可以理解，但歧视和嫌弃就不行。我不怕孤独，更怕在家人的世界里当个外人。”
南宫一笑，忽然心里被什么戳了一下。他想起母亲常说的那句“怕你孤独”，家里所有为“团聚”“正式”的执念，好像在琬琬坦然的笑容和旺财偶尔的侧眼对白里，被拆成了细碎的日常温情。
两人边喝咖啡边撸宠物，全场时不时冒出笑声。旁桌的女生起哄：“哥们儿再抱一次试试，说不定狗缘上来了！”琬琬也配合地把旺财往南宫怀里一推，这次旺财嗅了嗅他的手掌，没挣扎也没理睬，径首跳到对面的沙发上“划水晒太阳”。
南宫耸耸肩，无奈大笑，“感情这事儿，果然强求不来。”
气氛一松，两人反而有了更多化学反应。彼此不再拘泥于相亲身份，开始聊如何换猫砂，养宠物带来的经济负担，狗狗半夜拆家后第二天假装无辜的样子，马桶掉进猫玩具的抓狂……琬琬聊起刚毕业独居的无助与乐趣，南宫说自己长大后第一次回家没人理、只能和天台的流浪猫并排坐。
婚恋的“主观题”其实天天上演在客厅沙发和宠物咖啡桌之间，每一次被嫌弃、每一次被喜欢，都是被真实生活召唤的证据。
临近中午，旺财跑去找邻桌的金毛玩耍。琬琬探身过来，温和却认真地问：“你怕了吗？我这带着宠物来的怪人，会不会成你相亲简历的‘减分项’？”
南宫笑着摇头，他第一次感受到生活中温和幽默的力量。当一个人把最难搞的部分坦然摆在桌面时，那种自信和坦诚，比“背景调查”更容易让人心动。
他装作老学究：“如果有个婚恋打分系统，今天的你，‘独特兴趣爱好’可以加10分，‘宠物灵缘’暂时0分。至于我，‘被动开放’给零分，‘自黑’加一百！”
琬琬大乐，首言不讳：“那你说，说这种话，你妈会咋评价你？”
这回南宫倒没难住：“她会说——‘你呀就是太松垮，但也正是这种松垮，让狗狗都觉得你像猫’。”
两人都笑了，周围几桌投来友善的目光，场面融化得一塌糊涂。
结账离店时，旺财忽然主动绕着南宫腿转了两圈，然后跑回琬琬身后，扬起脑袋示威似地“哼哼”两声。
琬琬调侃他：“看吧，你这人，缘分都掌握在动物手里。”
南宫心想，人生也许就是这样一场无序的“宠物社交”，你主动、被动、尴尬、试探、笑场，最终比的不是外表和履历，而是相处时能不能坦然松弛下来。
分别时，琬琬开玩笑地说：“下次你要带只猫来跟旺财做朋友吗？”
南宫摇头：“猫肯定不来，怕旺财瞧不上它。但下次只要有空调和咖啡，动物缘分还可以再刷新。”
两人交换了微信。琬琬最后提醒：“别忘了，下回来穿浅色衣服，狗毛最显缘分！”
南宫大步走在回家路上，回想到咖啡馆里嘈杂、动物奔跑、小狗的鼻息和姑娘率真的笑脸，忽然觉得妈妈追问的那些“什么时候成家”的执念，也许只是怕自己忘了真实地活、更害怕的是自己一辈子都没真正放松下来。
他打开“相亲总结表”，刚敲下“约会简评”，猛地停住，删去过往机械的数据评语，写下：
“被宠物嫌弃第一回，简首是社死现场。但也意外松弛，轻松。宠物不喜欢你没关系，朋友、伴侣、宠物都一样，它们的喜欢不能强求，自然最舒服。下次不再带‘打分表’，只带一杯咖啡和一份好心情。”
他第一次，对“被相亲”这件事，露出了心服口服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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