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一离开了。
如同他来时一般无声无息,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话语,甚至没有再看床上那如泥的身影一眼。那枚散发着冰冷煞气的蟠龙血睛令牌,如同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压在萧玄手边的锦被上,无声地昭示着无可违逆的帝王意志和深不见底的黑暗未来。
房间里只剩下萧玄一人。
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令人窒息的死寂。浓重的药味里,仿佛还残留着影一身上那股如同铁锈般的冰冷杀伐气息,丝丝缕缕,钻入鼻腔,渗入骨髓。
萧玄在引枕上,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和灵魂的空壳。脸上涕泪的痕迹尚未干涸,混合着冷汗,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狼狈。刚才那场耗尽了他所有力气和尊严的哭嚎与乞求,此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彻骨的绝望。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左肩那丑陋的疤痕,带来一阵阵迟滞的隐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龙影卫…暗影…听听这天下心声…】这几个词如同魔咒般在他空荡荡的脑海里疯狂回旋、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那象征着无上权力与无尽黑暗的蟠龙令牌,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锦被传来,如同毒蛇的鳞片,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带来阵阵战栗。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堤坝。龙影卫的传说在他混乱的记忆碎片里翻涌——那些行走于黑暗、执行最肮脏任务、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影子…那些被帝王握在手中、用完即弃的冰冷匕首…那些连名字都不配拥有、只能活在“影”字背后的行尸走肉…
更可怕的是,一旦踏入那个深渊,他将永远、永远活在女帝秦昭雪的“聆听”之下!他所有的心思,哪怕是最细微的恐惧、最卑微的吐槽、最不堪的念头,都将成为她案头的情报!他将彻底失去作为一个“人”的最后一丝隐私和尊严,沦为一件彻头彻尾的工具!一件会说话、会思考、但连呼吸都被监控的活体窃听器!
【不…不行…绝对不行!】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层的、如同困兽般的强烈抗拒,在绝望的冰层下猛地燃起!【不能去!去了就真的完了!生不如死!】咸鱼的本能发出了最凄厉的警报!躺平!签到!混吃等死!这才是他萧玄的终极追求!什么龙影卫!什么暗影!见鬼去吧!
求饶没用。哭嚎没用。贬低自己也没用。影一那冰冷的眼神和毫无波澜的复述,己经彻底断绝了他乞求女帝开恩的渺茫希望。女帝要的,不是一个废物,而是一件趁手的工具。一件能“聆听心声”的、独一无二的工具!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龙影卫无处不在!更何况他现在重伤未愈,连萧府大门都出不去!
装死?女帝能听见他心声!装死装病在她面前就是个笑话!
自残?把自己彻底搞残废?…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萧玄自己掐灭了。太疼!太蠢!而且万一弄巧成拙真死了怎么办?签到系统还没捂热乎呢!
【系统!系统爸爸!救命啊!】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在心底疯狂呐喊,【有没有能屏蔽读心术的东西?!或者能让我瞬间消失的传送符?!求你了!再给个像缓降符那样的救命玩意儿吧!】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个时灵时不灵的签到系统上。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系统毫无反应。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和绝望。
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萧玄的心上。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粘在蛛网上的飞虫,无论怎样挣扎,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冰冷的捕食者步步逼近。
时间在绝望的煎熬中缓慢流淌。窗外的天色由灰蒙蒙转为深沉的墨蓝,又渐渐透出熹微的晨光。新的一天开始了,对萧玄而言,却像是末日审判的倒计时。
福伯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看到萧玄那副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眼神空洞望着帐顶的模样,吓得手一抖,差点打翻了手中的药碗。“老…老爷?您…您还好吗?”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萧玄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福伯那布满担忧和恐惧的老脸上。一股酸涩猛地涌上鼻尖。【福伯…】他内心涌起一丝愧疚,【跟着我这个倒霉主子…真是难为你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福伯看着他这副模样,更是心疼得老泪纵横,却不敢多问,只是默默地伺候他喝药,擦拭他额头的冷汗。
就在萧玄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绝望彻底吞噬、精神即将崩溃之际,那个冰冷、平稳、毫无感情波动的脚步声,再次在门外响起!
影一!他又来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紧了萧玄的心脏!他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绷紧了身体,牵动伤口带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他…他又来干什么?!是来抓我去龙影卫报到的吗?!不!不要!】
房门被无声推开。影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依旧是那身灰扑扑的劲装,依旧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只是这一次,他手中没有令牌,而是托着一套折叠整齐的衣物。
那是一套崭新的官袍。颜色…不再是兰台令史那低调的浅绯,而是一种极其刺目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深绯色!袍服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在晨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旁边还放着一顶同样深绯色、帽檐镶着一圈细密银边的官帽。
深绯色!
在大夏官制中,这是五品以上官员才能穿戴的颜色!比萧玄原来的七品浅绯,足足跨越了数个品阶!
萧玄看着那套刺目的深绯官服,非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如同看到了裹尸布,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深绯?!五品?!这…这是龙影卫的官服?!这么快就要走马上任了?!】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
影一将那套深绯官服轻轻放在床边的矮几上,动作依旧精准得像是在摆放一件武器。他抬起那双死水般的眸子,看向床上惊骇欲绝的萧玄,用那毫无起伏的声音,清晰地宣布:
“陛下口谕:‘萧卿忠勇可嘉,救驾有功,特擢升为‘御前行走’,秩从五品。赐深绯官服,即日生效。’”
御前行走?!
不是龙影卫?!不是暗影?!
巨大的转折如同天降陨石,砸得萧玄头晕目眩!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御…御前行走?!从五品?!】巨大的惊愕瞬间压倒了恐惧!他猛地看向影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和一丝…劫后余生般的微弱希冀?
“陛下念及萧大人伤势未愈,龙影卫事务繁重,恐难兼顾。”影一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复述一段客观事实,“‘御前行走’一职,位在清贵,随侍御前,参赞机宜,不必亲涉险地。望萧卿安心养伤,待痊愈后,随时听用。”
不必亲涉险地?随侍御前?参赞机宜?随时听用?
这几个词如同甘霖,瞬间浇在萧玄那干涸绝望的心田上!【不是龙影卫!不用去当暗影!不用刀口舔血!】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让他几乎要喜极而泣!虽然还是要在女帝眼皮子底下,还是“随侍御前”,还要“参赞机宜”(鬼知道怎么参赞),还要“随时听用”…但这比起首接丢进龙影卫那个地狱,简首是从十八层地狱爬回了人间!
“臣…臣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玄几乎是带着哭腔喊了出来,激动得语无伦次,挣扎着想爬起来磕头,却再次被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影一冷漠地看着他这副失态的模样,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他最后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冰冷,却如同最后的审判:
“陛下还有口谕:‘龙影卫‘暗影’之职,仍为卿虚位以待。望卿好生将养,莫负朕望。’”
轰!
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萧玄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如同被冻僵的雕像!
虚位以待?!莫负朕望?!
这哪里是什么恩典?!这分明是缓刑!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女帝赤裸裸的警告和掌控!
【她…她还是要那个‘暗影’!‘御前行走’只是暂时的牢笼!是等我伤好了,随时可以把我丢进龙影卫的过渡!‘随时听用’…听什么用?不还是要‘听心声’?!】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死死缠绕上来!刚刚升起的狂喜如同泡沫般碎裂,只剩下更深的寒意和无边的疲惫。
影一说完,不再停留,如同完成任务般,转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外,留下那套刺目的深绯官服和床上那个眼神再次陷入死寂空洞的身影。
萧玄无力地回去,目光呆滞地望着那深绯色的官袍。那鲜艳的颜色此刻在他眼中,如同浸染了鲜血,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它不再代表升迁的荣耀,而是象征着一道无形的枷锁,一条将他牢牢拴在女帝身边、随时可能坠入黑暗深渊的锁链。
【御前行走…】他内心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哀鸣,【呵…好听的名字…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当她的‘耳朵’罢了…】咸鱼的终极挣扎,在绝对的皇权面前,终究只是一场徒劳无功的闹剧。他这条咸鱼,终究还是没能翻出女帝的五指山。躺平签到的梦想,似乎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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