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珠光半粒锁奸踪
秋娘冰冷的尸体被秘密转移到了洛阳府衙最深处一间绝对隐秘的殓房。沉重的门扉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窥探。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苍术、皂角燃烧的气息，却依然压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属于死亡的冰冷与绝望。
狄仁杰、李元芳、柳莺儿三人立于冰冷的石台前，脸色都凝重如铁。狄仁杰亲自操刀，进行更细致的尸检。锋利的薄刃在“千里火”稳定的光柱下，划过秋娘脖颈处那紫红色的勒痕，精准地剥离表皮，观察皮下组织和肌肉的损伤情况。
“索沟深陷，皮下出血严重，舌骨大角骨折…”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在宣读一份无情的判决书，“系生前被质地柔软但坚韧的布带（或特制丝绦）自前向后勒压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时间，当在被裹入丝茧后不久，绝不超过两个时辰！”
结论冰冷地钉死了“羽化”的谎言。秋娘，是被活活勒死后，才被包裹进这象征“神圣”的虫蛹之中！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尽管狄仁杰严令封锁，但“狄阁老夜剖神蛹”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在压抑的洛阳城中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次日清晨，国师崔明德便带着大批随从和一群被煽动得群情激愤的信徒，气势汹汹地堵在了洛阳府衙的大门口。他依旧身着那身华贵的玄色法衣，但此刻脸上再无半分“悲天悯人”，只剩下被冒犯的震怒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斥责。
“狄仁杰！你好大的胆子！”崔明德手持玉笏，首指闻讯走出的狄仁杰，声音如同洪钟，响彻府衙前庭，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围观者的耳中，“你竟敢亵渎神灵，毁坏禳灾神蛹！你可知罪？！”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因恐惧和愤怒而面色通红的信徒，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神蛹之中，秋娘正在经历‘羽化’之关键蜕变！肉身消解，灵识凝聚，形态向神蝗转化，此乃神迹演化之象！岂是你这凡俗肉眼所能窥测？你那粗暴行径，如同扼杀神胎！不仅害死了‘神蝗之种’，更彻底触怒了蝗神！洛阳蝗灾必将因此十倍、百倍地加剧！满城百姓，皆因你一人之愚昧狂妄而遭灭顶之灾！你狄仁杰，就是这洛阳城的千古罪人！”
他身后的信徒们如同被点燃的干柴，挥舞着手臂，发出愤怒的咆哮：
“渎神者！滚出洛阳！”
“还我神蝗！还我太平！”
“杀了狄仁杰，平息蝗神之怒！”
人群汹涌，愤怒的声浪几乎要将府衙大门冲垮。维持秩序的衙役们额头冒汗，组成的人墙被冲击得摇摇欲坠。
柳莺儿站在狄仁杰身后，气得浑身发抖，手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李元芳则如同铁塔般护在狄仁杰侧前方，眼神如刀，扫视着躁动的人群，浑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面对这汹涌的指责和煽动，狄仁杰却如山岳般岿然不动。他向前踏出一步，目光锐利如电，穿透喧嚣，首首刺向崔明德那张因愤怒（或表演）而扭曲的脸。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国师口口声声‘羽化’、‘神迹’？”狄仁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本阁倒要请教，何等神迹，能让一个活生生的妙龄少女，在短短一夜之间，脖颈断裂，舌骨尽碎，指甲翻卷，死于非命？！” 他猛地抬手，指向府衙深处，厉声喝问，“此等‘神迹’，本阁闻所未闻！人命关天，朗朗乾坤！岂容尔等魑魅魍魉，假托神鬼之名，行此戕害人命、灭绝人伦之暴行！”
“你…你血口喷人！”崔明德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立刻被更深的愤怒掩盖，“那…那是神蜕之痕！凡俗岂能妄加揣度神躯变化？！”
“神蜕？”狄仁杰冷笑，步步紧逼，“那好！本阁倒要看看，国师如何解释此物！”
就在这剑拔弩张、混乱对峙的当口，殓房内，柳莺儿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在一位经验丰富的老仵作协助下，对秋娘的尸体进行着最细致的复检。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篦子，一寸寸地扫过秋娘冰冷的身躯，不放过任何细微的痕迹。当她的目光再次落到秋娘那只被狄仁杰掰开过的、指甲断裂的右手时，心头猛地一跳。
在“千里火”强光的侧照下，秋娘无名指指甲缝深处，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污垢和血痂的异样反光！非常细微，若非她全神贯注，角度又恰到好处，几乎无法察觉！
“灯！再近些！”柳莺儿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激动。
强光几乎要贴在指甲缝上。那点微弱的反光，在光线下，终于显露出一点极其微小的、圆润的轮廓，闪烁着一种独特的、温润内敛却又带着虹彩的光泽！
“大人！大人！”柳莺儿再也按捺不住，冲出殓房，对着前庭正与崔明德对峙的狄仁杰激动地喊道，“有发现！在秋娘指甲缝里！”
这一声呼喊，如同惊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狄仁杰眼中精光爆射，不再理会崔明德的咆哮，转身大步流星走向殓房。崔明德脸色剧变，想要阻拦，却被李元芳魁梧的身躯和冰冷的眼神死死挡住。
殓房内，狄仁杰俯身，接过柳莺儿递来的细如牛毛的银镊子。他屏住呼吸，动作轻柔到了极致，如同对待稀世珍宝。银镊的尖端，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狭窄的指甲缝深处，轻轻拨弄了几下。
一点微小的、带着虹彩光晕的乳白色物体，被镊子尖端稳稳地夹了出来！
狄仁杰将其置于掌心，凑近“千里火”的光源。
是半粒珍珠！
但这珍珠，绝非中原常见之物！它只有半粒绿豆大小，形状却异常圆润，光泽内蕴，表面流动着七彩霓虹般的光晕。更重要的是，在强光下细看，它并非天然，其断面极其光滑平整，显然是经过极其高超的切割或打磨工艺处理！这种圆度、这种虹彩、这种切割工艺，绝非大唐本土所有，更像是来自遥远南洋或波斯湾的顶级海水珠！
这半粒异域珍珠，如同暗夜中的一点寒星，瞬间刺破了笼罩在“羽化”谎言上的重重迷雾！
“好！好！好！”狄仁杰连道三声好，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和必胜的光芒，“踏破铁鞋无觅处！此物，便是那妖道画皮之下，露出的狐狸尾巴！”
崔明德在殓房外，只看到狄仁杰掌心那一点在强光下闪过的异样光芒，心中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强作镇定，色厉内荏地吼道：“狄仁杰！你休要故弄玄…”
“崔明德！”狄仁杰猛地转身，大步走出殓房，将那半粒珍珠高高托起，在阳光下，那独特的虹彩光晕清晰可见！他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此物，乃本阁自秋娘指甲缝中取出！此珠，圆如满月，虹光流转，切割精绝，绝非我大唐之物！必是海外番邦所产！本阁倒要问问国师！一个被‘圣丝’包裹、处于‘羽化’神迹中的纯洁少女，她的指甲缝里，怎会藏有这来自万里海疆之外的异域珍珠？！此珠从何而来？！”
崔明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精心编织的谎言，在这半粒小小的、闪着妖异虹光的珍珠面前，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他身后的信徒们，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喧嚣瞬间平息，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第一次，带着审视和怀疑，投向了他们曾经无比崇敬的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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