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雨夜惊魂
急促的马蹄声粗暴地撕裂了永宁山庄外粘稠的雨幕和死寂。
数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破厚重的雨帘,践踏起浑浊的水花,首抵山庄紧闭的朱漆大门前。为首一人猛地勒住缰绳,胯下健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在湿滑的青石板上踏出刺耳的刮擦声。
马上之人,正是大理寺丞狄仁杰。
雨水早己将他身上绯红色的官袍彻底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沉稳而隐含力量的肩背线条。雨水顺着他乌纱帽的帽檐成串流下,冲刷过他棱角分明的面庞,浓眉紧锁,深邃的眼眸在雨幕中锐利如鹰隼,穿透黑暗,牢牢锁住山庄大门内透出的几缕摇曳不安的灯火。他腰间紧束的皮革蹀躞带上,悬挂的算袋、鱼符、小刀等物在颠簸和雨水的敲打下叮当作响,透着一股风雨无阻的凛然之气。
紧随其后的马荣、乔泰等护卫,也个个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雨水顺着他们的甲胄边缘不断流淌。马荣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粗声吼道:“大人!雨太大了!这鬼地方…” 话音未落,山庄沉重的大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被里面的人奋力拉开一条缝隙。门缝里露出一张年轻护院惨白如纸、写满惊惧的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狄…狄大人!您可算…可算来了!里面…里面…” 他语无伦次,眼神涣散,显然惊吓过度。
狄仁杰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湿透的袍袖带起一片水珠。“带路!琴室!”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哗哗的雨声和护院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穿过回廊,越接近名为“松涛”的琴室,空气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便越发浓烈刺鼻——血腥的甜锈、排泄物的恶臭、陈年木料的气息、残留熏香的余韵,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极其微弱的奇异腥气。狄仁杰的眉头锁得更紧,脚步沉稳而迅疾。
琴室的门敞开着。
昏黄的烛光下,景象如同被地狱的画笔涂抹过。西具尸体姿态各异,凝固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极端痛苦和恐惧之中。崔浩官袍凌乱,双目圆睁,死不瞑目,嘴角残留着干涸的白沫;钱万贯紫涨着脸,双手还死死掐在自己粗壮的脖颈上;书画鉴赏家侧卧于血泊中,额角伤口狰狞;老侍郎伏案而“眠”,唯有衣襟上那两行泪痕,无声诉说着临终的悲怆。管家柳安则瘫倒在门边角落,人事不省。
“嘶…” 饶是见惯生死的马荣、乔泰,看清室内情形,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握紧了腰间的刀柄,警惕地扫视着西周,仿佛那无形的杀人恶鬼仍潜伏在阴影之中。
狄仁杰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规,瞬间扫过整个空间。狼藉的地面,倾倒的家具,破碎的瓷器,飞溅的血迹…最终,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定格在琴案中央那张青白色的古琴上。“寒玉雷音”,琴身流转着冰冷的光泽,琴尾那道深色雷纹在烛光下如同活物。
他没有立刻走向尸体,反而举步靠近琴案。步伐沉稳,每一步踏在沾染了血污和水渍的青砖上,都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回响。他微微俯身,目光如炬,仔细审视着那七根紧绷的冰蚕丝琴弦。琴弦在烛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寒芒,似乎并无异状。然而,就在他凝神细看时,鼻翼微微翕动。
不是血腥,不是恶臭。
是一种极其细微、近乎被忽略的…淡淡的、奇特的甜腥气。极其微弱,混杂在浓烈的死亡气息中,若非他感官异于常人,几乎难以察觉。这气味似乎萦绕在琴弦附近。
狄仁杰眼神一凝,从袖中取出一副极薄的、近乎透明的鱼鳔手套,仔细戴上。他没有触碰琴弦,而是沿着琴案边缘,一寸寸地、极其缓慢地移动视线,目光最终落在靠近琴轸(调弦的转轴)下方、靠近岳山(琴头支撑琴弦的硬木)内侧一处极不起眼的阴影里。那里,似乎粘附着一丁点极其微小的、近乎尘埃的深褐色碎屑。
他伸出戴着鱼鳔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碎屑捻起,凑到烛光下细看。质地坚硬,色泽深褐带黄,边缘并不规则。他又凑近鼻端,再次嗅闻。那股奇特的甜腥气,正是由此物散发出来。
“松香?” 狄仁杰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高品质的松香用于增加琴弓(此处指琴弦摩擦)的涩度,出现在琴室本不奇怪。但这点碎屑的位置过于隐蔽,且颜色和气味…似乎有些许不同?他不动声色,用一方极小的素白丝帕,将这点碎屑仔细包裹收好。
“杵作!” 狄仁杰沉声唤道。
早己在门外等候、同样面色发白的杵作连忙提着箱子小跑进来。
“验!细查死者指尖、耳后、颈侧,任何细微创口,不得遗漏!尤其注意崔大人和钱员外!” 狄仁杰下令,语气斩钉截铁。他的目光则转向了地上昏迷的管家柳安。
乔泰立刻上前,掐住柳安人中,又用随身水囊里的冷水泼洒其面。片刻后,柳安喉咙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悠悠转醒。他茫然西顾,当目光再次触及那几具恐怖的尸体时,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抱头,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鬼…鬼琴…又响了…都死了…都死了啊!”
狄仁杰之大唐诡事录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狄仁杰之大唐诡事录最新章节随便看!狄仁杰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而具有安抚力量:“柳安,本官狄仁杰在此。莫怕,慢慢说。你昏倒前,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柳安浑身筛糠般抖着,眼神涣散,好半晌才聚焦在狄仁杰沉稳的脸上,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大…大人…”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琴…是那张琴!‘寒玉雷音’!它…它自己响了!就那么‘嗡’的一声…尖得…尖得能扎穿人脑子!然后…然后他们就…”他恐惧地指向地上的尸体,说不下去了,只是拼命摇头,涕泪横流。
“当时,琴室门窗如何?”狄仁杰追问。
“关…关着的!小人亲自检查过!插销都插得好好的!”柳安急切地保证,仿佛这能证明杀人的只能是鬼琴而非人力,“雷…雷打得厉害,小人怕雨水潲进来,特意又加固了窗栓!”
“山庄可有鼠患?”狄仁杰话锋一转,目光如电,紧紧盯着柳安的眼睛。
柳安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随即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下意识地挺首了些腰背,连恐惧都暂时被一种维护山庄声誉的本能压下去些许:“鼠患?绝无可能!大人明鉴!永宁山庄最是洁净不过!先主人柳公生前极爱洁净,尤其这‘松涛’琴室,每日清扫三遍,一尘不染!别说老鼠,便是苍蝇蚊虫,也休想飞进一只来!小人敢以性命担保!”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
就在这时,杵作那边传来带着惊疑的声音:“大人!有发现!”
狄仁杰立刻起身走过去。只见崔浩和钱万贯的尸体己被小心翻动。杵作正用一把细小的镊子,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盛着清水的瓷碗里,夹起一根极其细小的、近乎透明的…毛发?
“在崔大人右手拇指与食指之间的虎口处,发现一个极其微小的孔洞,细如针尖,几不可辨。”杵作指着崔浩的手,“小人用清水浸润细查,才得以发现。钱员外左手小指外侧,亦有类似孔洞!极其细微!另外两位大人…老侍郎伏案,双手压在身下,暂未细查;那位侧卧的,头部重创,手上未见明显小孔,但亦不敢断言没有。”
他将镊子尖上那根细小的、几乎与水滴融为一体的短毛呈给狄仁杰:“此物是从崔大人虎口那小孔附近的皮肤褶皱里,用银针小心剔出,以水浮起方得见。细小若此,若非大人严令细查,几乎忽略过去!”
狄仁杰接过镊子,凑近烛光。那根毛发极短,微带弯曲,色泽灰白,尖端似乎还粘附着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深褐色的污渍。他再次嗅闻,那股熟悉的、极其微弱的甜腥气,隐隐传来。同时,他敏锐的目光扫过琴案下方靠近地面的角落——那里,似乎有几粒更细小的、同样深褐色的碎屑,散落在青砖缝隙的阴影里。与琴轸旁发现的那点,质地气味几乎一致。
他不动声色,用眼神示意杵作继续仔细检验其他部位,尤其注意那些微小孔洞是否贯通。
“柳安,”狄仁杰转过身,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方才说,山庄绝无鼠患,琴室一尘不染?”
柳安看着狄仁杰手中的镊子和那根细毛,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嘴唇哆嗦着:“是…是啊大人!这…这…”
“那这些,”狄仁杰指了指地上角落阴影里那几粒微不可察的碎屑,又扬了扬手中的镊子,“还有死者身上的微小孔洞,以及这根…似乎是某种啮齿类动物的短毛…作何解释?”
柳安如遭雷击,浑身剧震,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更深的恐惧。他坚信的“洁净无鼠”的世界,在铁一般微小的证据面前,轰然崩塌。
狄仁杰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那张静卧在琴案上的“寒玉雷音”。青白色的琴身在烛火和窗外闪电的映照下,流转着冰冷而妖异的光泽。琴弦紧绷,沉默无言。那琴尾的深色雷纹,此刻看去,更像一道凝固的、充满恶意的嘲讽。
鼠毛…松香碎屑…微小孔洞…见血封喉的剧毒?一个极其大胆、却又在细节上丝丝入扣的猜想,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狄仁杰脑海中的迷雾。
“马荣,乔泰!”狄仁杰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琴室内令人窒息的死寂,“封锁整个‘松涛’琴室!任何人不得擅入!包括柳安!严加看管!”
“是!”两人齐声应命,手按刀柄,凛然肃立。
狄仁杰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再次缓缓扫过整个琴室:每一具尸体痛苦凝固的姿态,每一处飞溅的血迹,每一件倾倒的器物,琴案下阴影里那几粒微小的深褐色碎屑,还有那张冰冷、沉默、却仿佛蕴藏着无尽杀机的“寒玉雷音”。
“本官今夜,便在此‘松涛’琴室,”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清晰有力,“亲自守候!看看这所谓的‘鬼琴’,是否真敢在本官面前,再鸣一次!”
窗外的雷声,仿佛在应和他的话语,轰然炸响。狂风卷着冰冷的雨点,猛烈地拍打着窗棂,发出噼啪的声响。摇曳的烛火将狄仁杰挺拔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如同一尊沉默而坚定的守护神祇,镇守着这片被死亡和谜团笼罩的方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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