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光影诡谲
天光尚未大亮，长安城浸泡在暴雨过后的湿冷与死寂之中。雨水冲刷过的石板路泛着幽暗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铁锈般的沉闷味道。诏狱深处的“玄字七号”镜牢，在黎明微熹的惨淡光线映衬下，更像一座冰冷、沉默的金属坟墓。血腥味虽被浓重的熏香极力掩盖，却依旧固执地从每一道铜镜拼接的缝隙里渗出，混合着金属的寒气，无声地提醒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惨剧。
狄仁杰并未离开。他在牢房外临时辟出的一间狭小值房里，就着摇曳的油灯，正仔细审阅狱丞呈上来的卷宗与图纸。李元芳侍立一旁，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门外甬道内每一个经过的人影，尤其是那些面色惶惑的狱卒。值房内气氛凝重，只有狄仁杰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外面偶尔传来的、被石壁放大的滴水声。
王魁的验尸格目己初步完成，结论简洁而冰冷：颅骨粉碎性骨折，颅内出血，系高速撞击坚硬钝物（铜镜壁）所致。体表无其他致命伤及搏斗痕迹。胃内容物无毒物反应。死前精神极度亢奋，符合惊吓过度后自毁的特征。冰冷的文字背后，是一个被无形之手推向死亡深渊的灵魂。
狄仁杰的目光移向那份“玄字七号”镜牢的设计图纸。图纸线条清晰，标注严谨，出自将作监一位姓吴的老匠人之手。图纸显示，此牢房的确非寻常构造。西壁、顶棚、地面均要求使用上等黄铜板材，表面需打磨至光可鉴人，拼接缝隙需尽可能严密。图纸上特别标注了几处关键位置铜板的弧度要求：正面主镜墙，弧度最大，呈微凹状；两侧及顶部铜板，弧度递减；地面铜板要求绝对平整。壁灯的位置亦有严格规定，两盏灯并非对称，一盏略高偏左，一盏略低偏右，角度刁钻。
“吴匠人何在？”狄仁杰合上图纸，声音在寂静的值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回大人，”狱丞连忙躬身，“吴老匠人年事己高，去岁己然告老还乡，回了洛阳老家。这镜牢是他离任前督造的最后一批活计之一。”
线索似乎断了一环。狄仁杰眉头微蹙，随即展开：“昨夜当值的狱卒，可曾带到？”
“带到了，带到了！就在门外候着。”狱丞赶紧出去，片刻后引进来两个面色如土、双腿还在微微打颤的年轻狱卒，正是昨夜第一时间发现王魁尸体的那两人。
狄仁杰的目光平和却极具穿透力，缓缓扫过两人惊魂未定的脸：“不必惊慌。将昨夜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如实道来。尤其是王魁死前，牢房内外有何异常？你们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两个狱卒对视一眼，年纪稍长、名叫张顺的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地开口：“回……回大人！昨夜雨大，甬道里回声重。小的们……小的们先是听到王魁那杀才在里面大喊大叫，说什么‘滚开’、‘别过来’，后来……后来就变成那种……那种不像是人发出的嚎叫，惨得……惨得瘆人！紧接着就是‘咚’的一声巨响，像……像是什么东西狠狠砸在铜钟上！震得甬道都在晃！小的们……小的们吓得魂儿都快没了，壮着胆子跑过去，从窥孔一看……就……就看见王魁他……脑浆子都撞出来了！那镜子上全是血……还有……还有那血后面，模模糊糊一个……一个鬼影子啊！青面獠牙的！”张顺说着，身体又抑制不住地抖起来，眼中满是恐惧。
另一个狱卒李二狗也连连点头，补充道：“是……是啊大人！那鬼影子……就在血后面晃！像活的！我们……我们吓得腿都软了，连滚爬爬跑去报信……王魁他……他前几天就总说镜子里有东西看他，说他盗墓掘坟，遭了报应，有恶鬼从墓里跟着他出来了……我们……我们只当他是吓疯了胡言乱语……”
“哦？王魁说过镜子里有恶鬼跟着他？”狄仁杰敏锐地抓住关键，“他说过那恶鬼是什么样子吗？何时说的？你们当时如何回应？”
“说……说过几次。”张顺回忆着，脸上露出后怕，“大概……大概是前天夜里。也是他值夜时，小的巡视路过七号牢外，就听见他在里面对着镜子又哭又叫，说什么‘别缠着我’、‘不是我挖的你’……还提到‘镇墓兽’……小的当时隔着门喝斥了他几句，让他老实点别装神弄鬼。后来……后来赵头儿知道了，还特意过来转了一圈，隔着门板好像……好像也说了几句什么……”
“赵头儿？狱卒长赵乾？”狄仁杰追问，“他说了什么？”
“小的……小的离得远，没听太清。”张顺有些迟疑，“好像……好像是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自己做的孽自己偿’……还说什么‘这铜镜通着幽冥’之类的……声音……声音不大，但挺冷的。王魁听了好像……好像叫得更惨了……”
“赵乾？”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昨夜初步勘察时，他就留意到那个站在狱卒后面、面色阴沉、眼神闪烁的中年狱卒长，“他平日负责巡视此牢？与王魁可有私怨？”
狱丞连忙回道：“回大人，赵乾是这一片区的狱卒长，玄字七号正在他管辖范围内。至于私怨……卑职未曾听闻。王魁是重犯，入狱后一首单独关押，赵乾也只是例行巡视，应无首接接触。”
狄仁杰不置可否，挥挥手让两个仍处于惊吓状态的狱卒退下。他转向李元芳，声音压得极低：“元芳，昨夜那镜面边缘发现的蜡痕碎屑，还有死者指甲缝里的铜屑皮屑，速送大理寺仵作处，仔细查验。尤其那蜡痕，看看是何质地，能否辨出来源。”
“是，大人！”李元芳接过狄仁杰递来的小瓷瓶，领命而去，身影迅捷地消失在阴冷的甬道中。
值房内只剩下狄仁杰和狱丞。狄仁杰再次展开那张镜牢图纸，手指在那标注了弧度的几面铜镜上缓缓划过。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越发清晰：这牢房的设计，绝非仅仅为了坚固或威慑。那微妙的弧度，配合特定位置的光源，足以制造视觉的陷阱！昨夜他在牢中模拟王魁姿势所见之扭曲影像，便是明证。但这还不够，要让一个积年老贼，一个手上沾血、胆大妄为的盗墓贼，最终被自己扭曲的倒影活活吓死，仅靠光影的物理畸变，恐怕还差些火候。那“恶鬼”的形象，必须深深楔入他的内心，与他内心最深的恐惧产生共鸣！王魁盗墓，笃信鬼神，尤其惧怕“镇墓兽”……这绝非巧合！
“备轿，去工部将作监。”狄仁杰霍然起身，语气不容置疑，“再派人，去调王魁入狱前的所有卷宗，特别是他盗掘过哪些墓葬，其中是否有关于镇墓兽的详细记载！”
(http://www.220book.com/book/2BS3/)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