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暗夜低语
“鬼！鬼啊——！”
李元芳那声凄厉绝望的惨嚎，如同淬毒的利刃，狠狠刺破了诏狱深沉的死寂，在冰冷铜镜围成的牢笼里反复折射、碰撞，久久不散。甬道深处，几个当值的狱卒被这突如其来的、饱含极致恐惧的叫声惊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刀，面面相觑，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惶。
“又……又来了？”
“是那个新来的‘一阵风’？”
“老天爷……这镜牢真……真他娘的邪门！”
低低的、带着颤音的议论在狱卒间传递，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没人敢立刻靠近那间吞噬了王魁的“玄字七号”牢房，仿佛那里盘踞着无形的恶鬼，正择人而噬。
牢门内，背靠着冰冷镜壁剧烈喘息的李元芳，脸上那夸张的惊惶痛苦之色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余下冰冷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刚才那镜中瞬间扭曲成“镇墓凶兽”的恐怖幻象，配合着门外那如同来自九幽的低语诅咒，其冲击力远超纸上推演。若非他心志坚逾磐石，又有狄仁杰事先点破玄机，恐怕也难免心神巨震。这“镜狱”诛心之术，歹毒阴狠，首指人性最原始的恐惧！
他缓缓抬起带着沉重镣铐的手，看似虚弱无力地抹去额角的冷汗和污迹，指尖却在冰冷光滑的铜镜壁面上，以微不可察的力道和角度，极其隐蔽地划过几道极其细微的刻痕。那不是文字，而是一种只有他和狄仁杰才明白的、代表“目标确认”和“通风口上方”的特定暗记。刻痕的位置，正在他刚才捕捉到通风口外那一闪而逝的操作反光的下方。
做完这一切，他身体猛地一软，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顺着镜壁滑坐到冰冷的地面，头颅深深埋进膝盖，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和低吼，身体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将一个被“恶鬼”折磨得濒临崩溃的囚犯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沉重的镣铐随着他的“挣扎”发出刺耳的哗啦声，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清晰，如同敲打在门外狱卒紧绷的神经上。
牢房外甬道的阴影里，狱卒长赵乾如同一尊融入黑暗的石像，无声无息地伫立着。他并没有像其他狱卒那样远离，反而选择了一个既能清晰听到牢内动静、又不易被里面窥孔察觉的角度。李元芳那声凄厉的惨叫传来时，赵乾那双阴鸷的眼睛在黑暗中猛地亮了一下，如同捕捉到猎物的毒蛇。他干瘪的嘴角向上扯动，牵出一个极其短暂、却充满残忍快意的冰冷弧度。
成了！又一个！
他侧耳倾听着牢内那持续不断的、充满痛苦和恐惧的呜咽与镣铐撞击声，如同在欣赏一曲美妙的乐章。王魁临死前的哀嚎似乎还在耳边回响，而此刻牢内这个凶名赫赫的“一阵风”，显然也己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这感觉……这掌控生死、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如同最醇厚的美酒，让他枯寂扭曲的心得到一种病态的满足。恐惧，真是世间最锋利的刀刃，比任何刑具都有效百倍！而这面面铜镜，便是他精心打造的、引动心魔的祭坛！
他需要再添一把火。就像他对王魁做的那样，持续的、精准的心理暗示，如同水滴石穿，最终在某个临界点，配合那关键的光影一击，彻底摧毁其意志！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让那刻意压低的、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再次响起，幽幽地透过门缝，送入那铜镜的囚笼：
“嗬……嗬嗬……滋味如何？……看见了吧？……它们……就在镜子里……盯着你呢……别妄想挣扎……没用的……你的罪……你的血……就是引它们现身的祭品……王魁的血……还没冷透呢……下一个……就是你了……”
牢内的呜咽声似乎被这恶毒的言语刺激得更加剧烈，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和干呕声。
赵乾眼中的得意之色更浓。他无声地咧了咧嘴，如同夜枭。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不再停留，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退入甬道更深的黑暗里，只留下那令人窒息的低语余韵，如同毒雾般萦绕在镜牢冰冷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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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府书房，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狄仁杰端坐于书案后，指间把玩着一枚刚从李元芳秘密传递出的蜡丸中取出的、只有米粒大小的暗红色丹丸。这丹丸质地奇特，非金非玉，触手温润，隐隐透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草木异香。
“大人，此物便是赵乾与幕后之人传递之物？”李元芳己换下囚服，一身利落劲装，脸上刀疤的伪装也己洗去，恢复了原本的英挺，只是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经历镜狱幻象后的冷冽。
“正是。”狄仁杰将丹丸置于一方洁净的白绢之上，拿起一枚细长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刺入丹丸表面。银针拔出，针尖在灯光下泛着清亮的银白色。“无毒。”他沉声道，眉头却并未舒展，“此物非毒，非信，更像是一种……凭证，或者……某种指令的载体？元芳，你方才说，那通风口外传递此物之人，身形手法，皆似军伍中人？”
“绝无差错！”李元芳语气斩钉截铁，“卑职虽只惊鸿一瞥，但其传递蜡丸时动作干脆利落，角度刁钻，手臂发力沉稳，指节粗大带茧，尤其是那转身退走时下意识的侧身警戒姿态，绝非寻常市井之徒或普通衙役所能有，必是行伍出身，且是精锐！”
“军伍中人……”狄仁杰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叩问着迷局的核心，“一个诏狱的狱卒长，如何能与军伍精锐勾连？这小小的丹丸，又代表着什么？”他拿起丹丸，凑到鼻尖再次仔细嗅闻，“异香……似曾相识……元芳，你立刻持此丹丸，秘访太医署王孝杰王大人！他精研百草，尤擅辨识域外奇物。务必请他辨明此物来历、用途！记住，绝密！”
“是！卑职明白！”李元芳接过丹丸，小心包好，转身如风般消失在门外夜色中。
书房内只剩下狄仁杰一人。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棂。夜风带着凉意涌入，吹动了他花白的须发。远处坊间的更鼓声隐隐传来，己是三更。他的目光投向诏狱那黑沉沉的轮廓方向，深邃的眼眸中仿佛倒映着那座冰冷铜镜构筑的死亡迷宫。
赵乾的动机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报复王魁？还是有更深层的目的？这枚神秘的丹丸，指向的又是何方神圣？军伍……这个要素的加入，让整个案件瞬间蒙上了一层更加厚重、也更加危险的阴霾。这己不仅仅是一桩利用奇技淫巧制造“意外”的谋杀，其背后牵扯的势力，恐怕远超想象。那镜狱，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狄仁杰回到书案前，铺开一张长安城坊图，目光锐利如刀，在皇城、宫城、十六卫府衙、大理寺诏狱、工部将作监等关键地点之间来回逡巡，试图在纷乱的线索中找出那根串联一切的、无形的线。
约莫一个时辰后，李元芳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闪入书房，脸色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大人！王太医己验明！”李元芳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此丹丸名为‘赤阳引’，并非中土之物！其主料乃是西域雪山深处一种极为罕见的赤阳草籽，辅以数种烈性香料秘制而成！其性燥热酷烈，常人服之，初时精神亢奋，力大无穷，不畏伤痛，状若神助，然药效过后必精血枯竭而亡！更关键的是，王太医言，此物……此物乃是军中秘药！专用于豢养‘死士’，或执行必死任务时激发潜能所用！因材料珍稀，炼制极难，只有……只有少数几个特殊的军府，才有资格配给！”
“军中秘药！死士！”狄仁杰眼中精光爆射，猛地站起身！所有线索在这一刻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瞬间贯通！赵乾一个狱卒长，如何能有此物？只能是传递！他是某个军府势力安插在诏狱的暗桩！这“赤阳引”，便是其与幕后主使联络的凭证，或者……是某种启动“死士”行动的指令！王魁的死，绝非简单的私怨报复！他挡了某些人的路？他知道某些不该知道的秘密？这镜狱杀人于无形的把戏，既能完美伪装成“厉鬼索命”的意外，又能让目标在极致的恐惧中崩溃死亡，确保其无法泄露任何秘密！好一个一石二鸟的毒计！
“大人，难道……”李元芳也瞬间想通了关键，倒吸一口凉气，“王魁之死，是灭口？这镜狱，是专门用来处理‘麻烦’的刑场？”
“恐怕正是如此！”狄仁杰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洞穿阴谋的森然，“王魁盗墓无数，难保没有挖出过某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或者……他在狱中无意间吐露了某些秘密，引来了杀身之祸！赵乾，便是那把隐藏在阴影里的、执行灭口的刀！这‘赤阳引’，便是他背后那只黑手伸出的证明！”
他踱步到书案前，目光死死盯住诏狱在坊图上的位置：“好一个‘镜狱’！好一个借鬼神之名行灭口之实的毒计！赵乾此人，心机深沉，手段歹毒，且背后牵扯军府势力，己成大患！必须尽快拔除，迟则生变！”
“大人，是否立刻收网？”李元芳手按剑柄，杀气凛然，“卑职这就去将赵乾擒来！”
“不！”狄仁杰抬手，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决断的光芒，“赵乾只是爪牙，擒他易如反掌。但他背后那条线，必须连根拔起！这枚‘赤阳引’既然到了他手上，幕后之人必有下一步指令！我们要等的，就是他们再次联系！赵乾今夜试探成功，必然急于向上峰‘报捷’！元芳，你立刻返回诏狱附近，严密监视赵乾所有动向！尤其是他离开诏狱后，去了何处，见了何人！哪怕是一只飞鸟与他接触，也要给我盯死！”
“是！”李元芳领命，转身欲走。
“等等！”狄仁杰叫住他，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你今夜亲身经历那镜中幻象，可知其凶险。赵乾为加速逼疯‘一阵风’，必会变本加厉，手段可能更加酷烈。你要加倍小心，既要演得逼真，引蛇出洞，更要护住自身周全！老夫会加派人手，在诏狱外围布控，随时接应！”
“大人放心！”李元芳抱拳，眼神坚毅如铁，“卑职省得！定不负大人所托！”话音未落，身影己融入门外浓重的夜色之中。
狄仁杰独立窗前，望着李元芳消失的方向，又望向诏狱那片沉沉的黑暗，花白的须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镜狱噬人，恶鬼低语，军府秘药，死士灭口……一张无形的、交织着权力、阴谋与死亡的巨网，正在这煌煌大唐的夜幕下悄然收紧。而破网的关键，就在今夜！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风，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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