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孽火焚心
刺史府衙，阴森肃穆的公堂之上。明镜高悬的匾额下，狄仁杰端坐如岳。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两旁，肃杀无声。周承宗己被除去孝服，换上囚衣，跪在冰冷的石板上，镣铐加身，形容枯槁，眼神空洞，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堂下，周承业在管家周福的搀扶下勉强站立，脸色苍白如纸，望着弟弟的背影，眼中交织着巨大的悲痛、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茫然。
“周承宗！”狄仁杰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内回荡，带着凛然正气，“你弑父焚尸，伪造天罚，罪大恶极！如今铁证如山，供认不讳。本官问你，究竟为何行此禽兽不如之举？还不从实招来！”
周承宗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充满精明和野心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灰一片和刻骨的怨毒。他咧开嘴，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笑，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为何？哈哈哈……狄大人，您问我为何？” 他猛地转头，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一旁摇摇欲坠的周承业，那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就为了他！为了这个病秧子！这个废物！”
周承业被他看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我周承宗！”囚犯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扭曲的不甘和愤恨，“论才干，论心计，论为周家操持的心血，哪一点不如他周承业？！只因为他是嫡出，我是庶出？就因为他娘是明媒正娶，我娘只是个侧室？！这不公！天大的不公！” 他激动地挥舞着戴着镣铐的双手，铁链哗啦作响。
“老头子！”他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己死的父亲，“他嘴上说看重我，让我打理生意，可心里呢？他从未真正把我当儿子！当继承人！他不过是把我当成一条替他赚钱卖命的狗！每次稍有成就，他便抚着那病秧子的头，说什么‘家业终究是要交到嫡长子手上才名正言顺’！‘承业身子弱，你做弟弟的要多多帮衬’！哈哈哈！帮衬？我周承宗拼死拼活，到头来就是为了给这个废物做嫁衣？！”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怨毒的光芒几乎要喷薄而出：“我恨！我恨这不公的世道！恨这偏心的老鬼！更恨这个占着嫡子名分、一无是处的废物大哥！” 他猛地指向周承业，“只要这老鬼活着一天，只要这废物还占着嫡长子的名分，我周承宗就永远只能是一条摇尾乞怜、替他人做嫁衣的狗！永远得不到我应得的一切！”
他脸上的肌肉因极度的恨意而扭曲，声音却诡异地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阴冷：“所以，他必须死！而且，要死得‘天经地义’！要死得让所有人都拍手称快，认为是老天开眼！‘天罚’……多么完美的借口！这老鬼刻薄寡恩，得罪的人还少吗？只要他被天雷劈死，焚成焦炭，谁还会深究？谁还敢深究？！只会说他是遭了报应！而我，周承宗，周家最能干、最‘孝顺’的儿子，自然能顺理成章地接管一切！这偌大的家业，本就该是我的！是我的！”
公堂之上，回荡着他疯狂而绝望的嘶吼。那扭曲的野心、被压抑多年的怨恨、对名分的病态执着，最终酿成了这弑父焚尸的人伦惨剧。
周承业听着弟弟字字泣血的控诉，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脸色由白转青，最终“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大公子！”管家周福凄厉地哭喊着，慌忙扶住。
狄仁杰看着眼前这幕人间惨剧，眼中没有破获奇案的喜悦，只有深沉的悲悯与冰冷的肃杀。他重重一拍惊堂木，声如洪钟：
“孽障周承宗！为争家产，泯灭人伦，弑父焚尸，伪造天罚，其心可诛，其行当剐！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机关算尽，终难逃律法昭彰！来啊！”
“在！”衙役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将弑父凶徒周承宗，钉枷收监，依律严惩，以儆效尤！退堂！”
沉重的镣铐拖曳着石板的刺耳声响中，周承宗如同烂泥般被衙役拖了下去，那空洞的眼神最后瞥了一眼昏死过去的兄长，嘴角竟扯出一抹似哭似笑的、扭曲的弧度。
数日后，绛州城秋意更深。
狄仁杰立于城楼之上，远眺层林尽染的山峦。李元芳侍立一旁。
“大人，”李元芳低声道，“周承宗己签字画押，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刑部批文己下，判凌迟之刑，秋后处决。周承业吐血后一病不起，周家生意由族老暂管，恐将就此败落。”
狄仁杰沉默良久，寒风吹动他的袍袖。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世情的苍凉：“元芳啊，此案虽破，然本官心中，殊无快慰。你看那周承宗，怨天恨地，只道世道不公，视己为天下第一苦人。却不知，人心之贪嗔痴怨，才是世间最毒之火！此火不生于天，而生于心！焚人，终亦自焚！”
他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那里铅云低垂，仿佛酝酿着新的风暴。
“天雷可畏，然终有轨迹可循，可避可防。唯有人心深处滋生之恶念，无形无迹，防不胜防。此案名为‘雷火焚尸’，实则乃‘孽火焚心’！世人当以此为鉴，常拂心尘，莫使心火成燎原之势，害人害己，万劫不复。”
凛冽的秋风卷过城头，带着深秋的寒意。李元芳肃然点头，望着狄仁杰凝重的侧影，心中对这位明察秋毫、洞悉人心的神探，更添无限敬重。城楼下，绛州城在萧瑟秋风中依旧喧嚣，阳光偶尔刺破云层，投下短暂的光明，仿佛在警示着这繁华人间表象之下，永不熄灭的、关于人心深渊的探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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