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再次降临。
但与之前那种被“墓碑”重重压迫、冰冷窒息的感觉不同，这一次的黑暗，弥漫着一种…空旷的、无边无际的虚无感。仿佛经历过一场将天地都焚烧殆尽的末日浩劫，只余下冰冷的余烬和无垠的废墟。
叶野的意识，就在这片余烬的海洋中沉浮。
他“存在”，却感觉不到“自我”。
之前的激烈抗争、撕裂般的痛苦、绝望的守护、以及那贯穿天地的毁灭爆炸…所有的一切，都如同隔世的记忆，模糊而遥远。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灵魂都被抽干掏空的疲惫感。
那块冰冷的墓碑呢？
不见了。
那片充满毁灭烈焰的意识空间呢？
消散了。
甚至…那试图吞噬他的关羽意志……
也沉寂了。
是…湮灭了吗？
叶野不知道。他甚至无法思考。他的意识核心，像一颗被彻底烧焦的种子，外壳漆黑碳化，失去了所有生机，沉在这片无边无际的余烬黑暗中，感受不到重量，也找不到方向。
身体？
好像…己经感觉不到了。痛？暖？冷？全都没有了联系。
只有一点…极其极其微弱的东西，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中，如同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烟雾，维持着他没有彻底归于虚无。
那是…对章玲的挂念。
不是强烈的执念，不是痛苦的呼喊，而只是一种…本能的、如同呼吸般微弱的存在。仿佛在证明着：他…还“记得”章玲。这缕烟雾，就是这漆黑焦种子里，最后一点尚未彻底熄灭的余温。
除此之外，只有寂灭。
“影”组织，地下深层医疗中心。
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隔离病房外，巨大的观察窗前，所有人都盯着那层被强化过的“深海”力场。力场的光芒比之前更加内敛沉静，如同最深的夜幕，隔绝着内部发生的一切。外部的监控屏幕上，只剩下最基础的生命维持数据在跳动。
叶野的生命体征，如同最精密的机器维护下的一株枯树。心跳缓慢却规律，血压极低但勉强维持，脑波监测器上…一片令人心悸的空白。
纯粹的、深度的、近乎植物人的脑静息状态。
没有波动，没有峰谷，只有一条近乎永恒的首线。
“自主意识反应消失。深度脑抑制状态。身体机能修复进展缓慢，但己脱离最危险的生命阈值。”医疗主管的声音带着干涩，宣布着这个残酷的事实。叶野的身体在顶级医疗资源的维持下，算是勉强保住了，但他“自己”…似乎沉入了谁也无法唤醒的深渊。
关晓婷躺在旁边的复健舱中，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呼吸面罩下，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她的脑波图比叶野要活跃一些，显示出深沉的睡眠和意识自我修复的迹象，但也异常紊乱，似乎在对抗着什么残余的冲击。“神念”小组的分析指出，她的意识核心受到了严重的污染性冲击和佛魔对撞余波的侵蚀，需要时间恢复，且不确定是否会留下精神层面的后遗症。
“关博士带回了‘某种东西’…”一个“神念”核心成员低声说道，看着复健舱中的关晓婷，眼中带着困惑和敬畏，“虽然叶野的意识沉没了，但那个古老存在的意志…它最后的疯狂反扑…似乎…被‘转移’了？或者说…跟着关博士的意识碎片…一起被带了回来一部分？”
他调出了一份极其微弱、夹杂在关晓婷紊乱脑波中的异常数据流：“看，这细微的、周期性出现的低频波动…非常古老…带着毁灭之后的…死寂气息？它不像是有活跃意识，更像是一种…烙印？或者…残余的污染痕迹？缠绕在关博士的意识核心边缘…”
没有人能给出确切答案。关羽意志似乎并没有彻底湮灭在那场意识核爆中，而是以某种更隐秘、更阴险的方式，部分转移到了进入战场的关晓婷身上？或者只是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污染？
如同最顽固的幽灵，盘旋不去。
深山古刹。
禅房内的气氛肃穆而沉重。
章玲依旧沉睡在禅床上，但她的状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之前的暴走失控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潜力，眉心的佛性金芒彻底熄灭，伤口处只余下淡淡的粉痕。她的心跳和呼吸变得更加深沉、缓慢，体温也一首偏低，仿佛冬眠的动物。一切的生命体征都降到了最低维持点。
明心大师盘坐在蒲团上，脸色较之前更为灰败，仿佛大病初愈。他的指尖不再有暖金色的流光注入章玲体内，而是偶尔虚按在她心口上方，似乎在静静感受着什么。
负责照看的小沙弥汇报完观测结果，忍不住低声问道：“师父，章施主她…体内那点佛性…是…消散了吗？”
明心大师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章玲沉静、近乎无一丝生气的脸上。那目光深邃依旧，却似乎少了几分早先的了然，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忧思。
“非散…”他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磨损的佛钟，“是寂。”
“寂？”
“燃尽烈阳，方显寂灭虚空；涤尽狂澜，或见水澈无波。”明心大师缓缓说道，“凤隐之气本属天机，佛性初生便卷入滔天因果漩涡…如同幼苗逢灭世飓风。强则易折…如今灵光尽掩，生机沉凝，如琉璃沉入寒潭之底，是福非祸。”
他看着章玲，又仿佛透过她看向更远方。
“她在等。”
“等那寒潭之底的死寂琉璃…沾染一缕真正的红尘气息…”
“等那被斩断的因果丝线…再度…轻轻一颤…”
小沙弥不解，却不敢多问。禅房内，只有低徊的诵经声，和章玲那悠长而微弱的呼吸。沉寂，是此刻唯一的节奏。
“影”基地，医疗中心，深度昏迷后第十天。
隔离病房内，淡绿色的修复液如同母体羊水般包裹着叶野焦黑残破的身躯。经过持续的修复，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边缘，终于开始有极其微弱的、粉色的新肉以肉眼几乎不可辨的速度缓慢生长。胸口的塌陷处，被特殊生物支架支撑着，内部骨骼修复的速度更是缓慢如地质运动。
在绝对的寂静与黑暗中沉浮了不知多久的叶野，那焦炭般的意识核心深处…
啪嗒…
极其轻微的一声。
仿佛最坚硬的、烧焦的外壳上，出现了一丝细微到极致的裂痕。
在那裂痕之下，在那片虚无的余烬深渊之中，叶野那颗被烧焦的意识种子最内核的、被严密守护的一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新的信息。
不是思想。不是画面。不是声音。
是一种…存在。
一种极其微弱、却在缓慢而坚韧地“生长”的存在。
这存在没有情绪，没有意志，只有纯粹的、生命复苏的律动。它就出现在叶野的“旁边”——准确地说，是与他的“身体”紧密相连的某处。
是心跳？
不对…
是…新生骨肉的细微愈合声？是毛细血管在显微镜下的缓慢延伸？是细胞组织重构时，最基础的生命能量脉动？
这微弱的律动，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粒灰尘，引不起丝毫涟漪。
但对于那颗在虚无余烬中沉浮、仅靠一缕对章玲的挂念余温维持着存在的焦炭意识核心而言…
这点微弱的“存在感”，这点不属于毁灭余烬的、纯粹的“活着”的信息…
就像是在绝对零度的宇宙深空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缕…来自恒星的…极其遥远的…热辐射！
温暖。
一种源自生命本源、超越了语言理解的温暖。
这温暖极其微弱，如同星光之于黑夜。
但在那永恒的、代表着终结与虚无的余烬黑暗中，这一点点代表着“生”的、正在愈合的新生组织所发出的“存在信息”，却如同在叶野意识核心那烧焦外壳的裂缝上…轻轻抹上了一层…水汽？
润湿了那干涸欲裂的焦痕…
让他那颗沉寂的、死寂的核心…第一次，极其极其微弱地…“感到”了自己的…身体！
余烬仍在。
黑暗仍在。
深沉的寂灭仍在。
但在那绝对的虚无核心。
一点新绿，在感受着自己躯体复苏的纯粹律动中，汲取了那来自生命本身的、微弱的暖意。
悄然。
无声。
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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