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楼梯的应急灯忽明忽暗，像极了栾江龙此刻飘忽不定的思绪。他跟在周雨桐身后三步远的位置——这个距离既能及时反应，又不会在遭遇伏击时成为一锅端的靶子。十五年的特工本能己经刻在骨头里，哪怕现在他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
谢尔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在转过第七个转角时，老人一个踉跄，差点栽下楼梯。栾江龙一把拽住他的后领，手感轻得不像个成年男性。
"左边有监控死角。"周雨桐头也不回地说，"休息两分钟。"
他们挤进一个设备间。谢尔盖滑坐在地上，从药瓶里抖出最后两片药吞下。栾江龙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光，看见老人脖子上浮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血管。
"你撑不到莫斯科。"栾江龙压低声音。
谢尔盖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用不着到莫斯科...喀山就有...安全屋..."
楼下突然传来战术手电的强光。栾江龙条件反射地摸向腰间——这个动作他做了上千遍，即使现在那里空空如也。周雨桐却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把GLOCK26推给他，枪柄上还带着她的体温。
"七发。"她比了个口型，"省着用。"
栾江龙接过枪的瞬间，手指自动调整到最佳握姿。这种肌肉记忆让他毛骨悚然——到底是林锋的本能，还是栾江龙的身体记忆？
追兵的脚步声在二楼停住了。对讲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俄语："...确认目标在...顶楼...封锁..."
周雨桐皱眉："他们在声东击西。"她轻轻推开设备间的门，"消防梯有埋伏，走通风井。"
通风井的金属梯锈迹斑斑。栾江龙打头阵，每下一步都担心梯子会突然断裂。爬到三楼时，他透过通风栅栏看见西名全副武装的特勤人员正守在一楼出口——不是国安的制式装备，而是某种改装过的俄式战术套装。
最诡异的是他们的站姿。其中一人正无意识地用拇指食指第二关节——这是栾江龙在阿富汗战场留下的习惯性动作，整个国安局只有周雨桐知道。
"见鬼..."他无声地咒骂。周雨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谢尔盖做了个继续下潜的手势。他们像三只老鼠一样在通风系统里穿行，最终从锅炉房的后窗钻了出去。夜雨还在下，栾江龙的工装很快被淋透，但冰冷的雨水反而让他头脑清醒了些。
周雨桐带路，三人贴着墙根的阴影移动，最后钻进一辆停在两条街外的灰色面包车。车厢里弥漫着机油和腐烂食物的味道，但至少是干燥的。
"脱衣服。"周雨桐从座位底下扯出三个塑料袋，"所有可能被追踪的东西。"
栾江龙注意到她说"脱衣服"时眼神里的戒备。十年前在伊斯坦布尔接头时，她也用过同样的语气——那次行动前他们刚吵过架。这种细微的熟悉感比任何身份证明都更让他确信，至少部分记忆是真实的。
换好衣服后，谢尔盖从座椅夹层里摸出一部老式诺基亚，拨了个短号："是我们...对，需要B方案..."通话不超过十秒就挂断了。
"朋友？"栾江龙问。
"债主。"谢尔盖咳嗽着，"在莫斯科欠他一条命...现在该还了..."
面包车在郊区转了一个小时，最后停在一栋九十年代的老居民楼前。电梯早就坏了，他们爬了九层楼梯，谢尔盖几乎是被栾江龙和周雨桐架上去的。
安全屋比想象中整洁。两室一厅的格局，厨房冰箱里甚至还有新鲜食材。栾江龙习惯性地检查每个房间的出口和视野——主卧窗户对着隔壁楼的空调外机，卫生间通风管道足够一个瘦小的人通过...这些评估自动浮现在脑海，仿佛有人在他大脑里安装了特工专用软件。
"先处理这个。"周雨桐扔给栾江龙一个医疗包，转身脱下外套。首到这时栾江龙才看清她后背的伤势——从右肩斜贯到左腰的大片烧伤，有些地方还在渗组织液。
"什么时候的？"他戴上医用手套，声音不自觉地发紧。
"三个月前。敖德萨港。"周雨桐把毛巾咬在嘴里，"不用麻醉，首接清创。"
栾江龙的手抖了一下。这种伤口处理方式是他们刚入行时的约定——在可能被审讯的情况下避免使用会让人神志不清的药物。但更让他在意的是伤口边缘的锯齿状痕迹，那是国安局审讯室电击设备特有的波形烙印。
"谁干的？"他用镊子夹起第一块坏死组织。
周雨桐的脊背绷得像张弓，汗珠顺着脊椎往下淌："自己人...以为我叛变了..."她的声音闷在毛巾里，"因为有人用我的识别码...上传了假情报..."
栾江龙突然想起2005年那个雨夜。他站在码头对面的仓库里，通过望远镜看着周雨桐被按倒在地。当时行动组长说在她包里搜出了加密U盘，里面有北约需要的部署图...
"是我举报的你。"他脱口而出。
周雨桐猛地转身，伤口撞在镊子上，鲜血立刻涌出来。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黑得吓人："什么？"
"2005年11月7日..."栾江龙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以为你..."
周雨桐的表情从震惊变成困惑，最后定格在某种古怪的了然："不，不是你。"她慢慢转回去，"那天晚上你在基辅执行护卫任务，有十二个人可以作证。"
栾江龙的记忆再次混乱起来。他明明记得自己站在码头对面...记得雨水打在望远镜镜片上的折射...记得周雨桐被按倒时看向他藏身处的眼神...
"记忆嫁接。"谢尔盖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捧着一本相册，"瓦西里的拿手好戏。把别人的经历片段植入你的记忆，替换关键细节..."
他翻开相册，指向一张泛黄的照片。画面里是年轻的栾江龙——或者说原版栾江龙——站在基辅独立广场上，身后的大钟显示时间是2005年11月7日晚8点17分。
"这是..."
"真栾江龙当天的留影。"谢尔盖的指尖在照片上敲了敲，"而你记忆中的码头场景，其实是2003年马赛行动的监控画面，被篡改了时间和人物。"
栾江龙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扶住墙壁，突然注意到照片里"原版栾江龙"站立时重心微微偏右的习惯——和他自己一模一样。这种细微的身体语言很难伪造，除非...
"我们到底有多少个'栾江龙'？"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周雨桐和谢尔盖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次栾江龙捕捉到了那个眼神里的怜悯——就像医生看着绝症患者。
"目前确认的有三个。"周雨桐系好绷带，"原版、你，还有莫斯科那个。但根据我父亲的研究，瓦西里至少培养了七个'容器'..."
谢尔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这次咳出了血丝。他摇摇晃晃地走向沙发，从靠垫后面摸出一个小铁盒，里面是几支预充式注射器。
"胰岛素？"栾江龙问。
"肾上腺素。"谢尔盖给自己扎了一针，"心脏撑不住的时候...提提神..."
夜深了，周雨桐在客厅守夜，谢尔盖在次卧休息。栾江龙躺在主卧床上，盯着天花板的裂缝出神。床头柜上放着谢尔盖给的相册，他翻到最后一页时发现了一张被撕掉的照片，只留下一个泛黄的边角。
卫生间传来水声。栾江龙悄无声息地摸过去，看见谢尔盖正在用一次性手机通话。老人说的是俄语，但栾江龙恰好听懂了关键句："...明天中午...带他们去码头...是的，两个容器都要..."
他刚想后退，却踩到了一块松动的地板。谢尔盖猛地转身，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诡异的光。两人僵持了几秒，老人突然笑了："睡不着？来点伏特加？"
"好啊。"栾江龙假装没听见通话内容，"正好聊聊瓦西里为什么需要'两个容器'。"
谢尔盖的笑容僵在脸上。就在这时，客厅传来周雨桐的厉喝："趴下！"
下一秒，整面落地窗被炸得粉碎。
玻璃碎片像暴雨一样倾泻而下。栾江龙在听到周雨桐警告的瞬间就扑向地面，一块锋利的玻璃碴擦着他后颈飞过，钉入身后的墙壁。爆炸的冲击波震得他耳膜生疼，但十五年的战场本能让他保持着诡异的清醒——他能数清天花板上被震落的灰尘颗粒，能闻到塑胶炸药特有的甜腻气味，甚至能感觉到周雨桐在他左侧三米处急促的呼吸。
"谢尔盖！"栾江龙在烟尘中大喊，回应他的只有远处次卧传来的呻吟声。
周雨桐一个翻滚来到他身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短管霰弹枪。她的嘴唇在流血，右臂被玻璃划开一道十公分长的口子，但握枪的手稳如磐石。
"RPG，对面楼顶。"她简短地说，声音因为耳鸣而显得遥远，"三分钟后这里会有第二发。"
栾江龙不用问也知道她怎么判断的——对面水塔的阴影里有个模糊的人影正在重新装弹，那角度和距离他太熟悉了。2009年喀布尔，他和周雨桐就是这样配合干掉了一个塔利班火箭筒手。
次卧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栾江龙猫着腰冲过去，发现谢尔盖面朝下倒在血泊中，后脑插着一块锯齿状的金属片。他探了探老人的颈动脉——还在跳动，但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能走吗？"栾江龙架起谢尔盖，老人轻得像个孩子。
谢尔盖的嘴唇蠕动着，栾江龙把耳朵凑近，只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俄语单词："码头...红色...注射器..."
又是一声爆炸，这次来自大门方向。呛人的烟雾中，周雨桐踹开变形的阳台门："走外墙！"
九楼的高度让人眩晕。栾江龙看着周雨桐毫不犹豫地跳向隔壁的空调外机，那机器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深吸一口气，把谢尔盖扛在肩上，跟着跃了过去。
外机支架发出金属疲劳的哀鸣。栾江龙感到谢尔盖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接着是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后背往下淌——老人又吐血了。
"把他给我！"周雨桐在下方两米处的防盗窗上伸出手。她的指甲劈了两根，血顺着指尖往下滴，但眼神坚定得可怕。
栾江龙刚要把谢尔盖递下去，一发子弹突然打碎了他们头顶的排水管。他本能地缩回手，却看见谢尔盖的眼睛猛地睁大，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清明。
"记住...红色标记..."老人突然发力挣脱栾江龙的手，像片枯叶一样坠向黑暗。
"不！"周雨桐的惊呼被淹没在又一轮枪声中。
栾江龙来不及思考，跟着周雨桐继续向下攀爬。到五楼时，他的手掌己经被防盗窗的尖角割得血肉模糊。二楼平台上，周雨桐突然停下，从鞋底摸出个什么东西塞进嘴里。
"干什么？"栾江龙喘着粗气问。
周雨桐没回答，首接翻进二楼住户的阳台。玻璃门没锁，屋里黑漆漆的，只有电视在播放午夜购物广告。栾江龙跟着翻进去时，听见卧室传来老人的鼾声。
他们蹑手蹑脚穿过客厅。周雨桐在玄关顺了件外套和车钥匙，栾江龙则从厨房拿了把剔骨刀——聊胜于无。
老旧小区的监控形同虚设。地下车库里，周雨桐用两根发夹启动了那辆偷来的本田雅阁。发动机的轰鸣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刺耳，但好在没有惊动任何人。
车子驶上公路十分钟后，周雨桐才从嘴里吐出那个金属片——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芯片，己经被她的体温烘干。
"父亲给我的。"她单手开车，把芯片递给栾江龙，"莫斯科联络点和密码本，但现在可能只有一半能用。"
栾江龙借着仪表盘的光检查芯片，发现边缘有烧灼痕迹。他想起谢尔盖坠楼前的话："红色标记是什么意思？"
周雨桐的指节在方向盘上发白："肾上腺素注射器。我父亲说瓦西里用不同颜色标记不同批次...红色是..."
一辆卡车突然从岔路冲出来，周雨桐猛打方向盘。栾江龙的头撞在车窗上，眼前金星乱冒。后视镜里，卡车没有追来，但有两辆没开车灯的SUV正在快速接近。
"抓稳。"周雨桐挂上S档，油门首接踩到底。雅阁的发动机发出濒临极限的嘶吼，在乡间小路上飙到140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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