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翠兰端着高粱米饭上桌时，灶台上的煤油灯忽明忽暗。
张建军盯着冒热气的菜盆子首咽口水，赵阳却缩在炕角偷瞄父亲脸色——
赵卫国正吧嗒吧嗒抽旱烟，烟袋锅子敲得炕沿“咚咚”响。
建军啊，陈翠兰往碗里夹了块腌肉，饿坏了吧？快跟南子吃饭。
西屋门“吱呀”一声开了，扎麻花辫的姑娘揉着眼睛出来：婶子，咋回事儿？是小南哥他们找着阳阳了？
赵南正往嘴里扒拉饭，抬头看见穿花布衣的林晚秋，手一抖差点把碗扣桌上。
这姑娘今儿才由队长王铁成送来借住，他今早巡山前只匆匆打了个照面，哪成想她这会儿顶着鸡窝头从西屋钻出来，鞋都没穿利索。
晚秋啊，陈翠兰忙递过去双棉鞋，快把鞋套上，地上凉。阳阳让狼撵进黑风口了，多亏南子和建军找着他。
林晚秋刚把脚塞进鞋里，目光忽然定在赵南肩膀上——
他今儿穿了件单衣，左肩上缠着的布条渗着血，领口敞着，露出半片结实的胸膛。
你、你咋没穿棉袄？她慌忙别过脸，耳尖通红。
赵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光着膀子套了件单衣，下意识去扯领口，却扯得伤口生疼。林晚秋瞥见他胸口狰狞的伤口——
那是道月牙形的抓伤，少说有半尺长，结的痂还没完全长出来，边缘渗着血丝。
婶子！她快步走到炕边，我是卫校学护理的，让我看看他伤口！
陈翠兰刚要开口，赵南己经往后缩了缩：不用，小伤……
别废话！林晚秋伸手按住他肩膀，指尖触到结实的肌肉，心跳猛地加快。
伤口都发黑了，再感染就麻烦了！婶子，您去村医那儿要点磺胺粉，再找块干净布！
赵卫国眯起眼：发黑？咋弄的？
张建军刚要开口，赵南抢先道：林子里头碰着带毒的草棵子了。
毒草？赵卫国吧嗒烟袋锅，黑风口那地界……他忽然停住，瞥了眼赵阳。
林晚秋掀起赵南肩膀的布条，倒抽一口凉气——伤口周围皮肤发青，边缘爬着蛛网状的黑纹，像被墨汁晕开的裂痕。
这哪是毒草划的？她从兜里掏出酒精棉球，像是……
像是啥？赵卫国声音沉下来。
林晚秋咬着唇没说话，低头给伤口消毒。酒精渗进皮肉时，赵南忽然攥紧炕沿——
这触感让他想起当年中了西夏狼毒箭，军医刮骨时的滋味。
你咋忍的？林晚秋看着他额头渗汗，连个疼都不喊？
就这点伤也至于喊疼？赵南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又失言了。
陈翠兰攥着磺胺粉跑回来时，林晚秋正对着伤口发愁：婶子，这发黑的皮肉得剜掉，不然毒素会往里头渗。
剜？陈翠兰手里的纸包掉在地上，那得多疼啊！
赵南己经摸向墙上挂着的猎刀，在煤油灯上烤了烤：来吧。
林晚秋接过刀时，触到他掌心的老茧——
那是常年握枪握出来的，虎口处还有层更硬的茧，像是拉弓磨的。
她心里纳闷：这青年也就十六，咋会有这么大手劲？
刀刃刚碰到皮肤，赵卫国忽然拍了下桌子：等等！发黑…他看了一旁的张建军，你们去哪了？
张建军下意识的看了看赵南，支支吾吾。
赵阳怯生生开口，爹，我…我是被狼撵进林子的时候掉到山洞的。
我哥他们去的时候还碰到了人熊，那东西跟着进了山洞，好像是当年鬼子修的据点。
里面还有好多土匪的尸体，哦还有个古墓，那墓里有个什么蜡尸，还能咬人，我哥就是被那个东西抓了，他怕你们担心才不让说的。
那人熊会爬坡顺着洞口就下来了，要不我哥他反应快…
赵卫国瞪了一眼小儿子：你个小王八犊子，一天不惹事你心里刺挠？
下次再敢偷跑上山打断你的腿，这次是你哥他们把你找回来了，找不回来呢？你是喂那人熊还是喂僵尸！
火盆里的炭块噼啪爆响，陈翠兰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
赵阳缩着脖子往炕根儿躲，棉裤膝盖处还沾着半块冻硬的泥饼子。
爹，我就是想捡松果喂山雀……
喂个屁！赵卫国烟袋锅子磕得炕沿首响，黑风口那熊瞎子巴掌能拍碎碗口粗的树，你当是你娘炖的大骨头？
陈翠兰拽了拽男人袄袖子：孩子刚捡条命回来，你吼啥？晚秋姑娘还在这儿呢。
林晚秋攥着酒精棉球的手悬在半空，目光在赵南胸口那道月牙形伤口上打转。
伤口周围的青黑色确实像极了箭毒扩散的痕迹——她在卫校见过被毒蛇咬的猎户，皮肉溃烂的纹路跟这一模一样。
可赵阳说那是“蜡尸”抓的……
叔，她咬着下唇开口，这伤口得把发黑的烂肉剜掉，不然毒素渗进血管就麻烦了。
赵南垂眼盯着煤油灯跳动的火苗，指尖着猎刀木柄。
这刀身比他惯用的横刀短了两寸，刀刃却薄得能照见人影。
当年在雁门关外，军医刮骨时用的是锈迹斑斑的匕首，哪有这煤油灯烤过的刀刃干净？
剜吧。他抬头，眼神亮得像淬了冰的刀，疼不死。
林晚秋手腕一抖，酒精棉球掉在赵南小腹上。他肌肉绷紧，皮肤上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不是疼的，是这姑娘指尖带的凉气太冲，像腊月里沾了雪的刀。
对、对不起！林晚秋慌忙捡起棉球，却见赵南忽然伸手按住她手背。
别抖。他声音沉得像山下的老河冰，当年中了西夏狼毒箭，军医拿马勺剜肉我都没眨眼。
这话一出口，满屋子人都静了。
陈翠兰手里的磺胺粉纸包“扑簌簌”掉在炕上：南子，你说啥胡话呢？西夏是哪年的事儿？
赵南喉结滚动，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把前世的事混进了嘴。
可有时候梦里还能听见战马嘶鸣，睁眼却看见炕头摆着的搪瓷缸子，上面印着“抓革命促生产”的红字。
可能是疼迷糊了。张建军赶紧打圆场，伸手替赵南按住肩膀，晚秋你快动手，我帮他压着。
刀刃刚碰到伤口，赵阳忽然指着窗户尖叫：雪！爹你看，下大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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