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尽欢记得，那天的海风突然变得很冷。
前一秒她还在浅滩边踩着浪花，看韩逸被朋友们起哄着表演沙滩排球扣杀。
下一秒，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静音键——她只看到韩逸接完电话后瞬间苍白的脸色，看到他攥着手机的指节发白，看到他深深吸气时颤抖的肩膀。
"乖乖，过来。"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许尽欢赤脚跑过去，细沙粘在湿漉漉的小腿上："哥哥？"
"家里有点事。"韩逸伸手擦掉她脸颊沾到的沙子，动作很轻，"我们得提前回去。"
他的指尖冰凉。
回程的飞机上，许尽欢偷偷瞄了韩逸好几次。
他全程盯着舷窗外的云层，下颌线绷得死紧，右手无意识地着左手腕上那道旧疤——许尽欢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十二岁时车祸留下的。
"哥哥..."她小声问，"是公司出事了吗？"
韩逸闭了闭眼："睡会儿，到了叫你。"
车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熟悉，却不是回家的路。
当"东城市立医院"的红色十字映入眼帘时，许尽欢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走廊很长，消毒水的气味刺得人眼睛发酸。管家红着眼眶迎上来："少爷..."
"说情况。"
"韩总当场心肺破裂，林太太颅内出血...现在都在ICU..."
许尽欢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韩逸一把捞住她，手臂肌肉绷得像铁："带她去休息室。"
"我不去！"许尽欢突然挣扎起来，"妈妈呢？叔叔呢？我要..."
"许尽欢。"韩逸突然连名带姓喊她，声音很轻，"你听话。"
这是他第一次没用"乖乖"叫她。
凌晨三点十七分，主治医生摘下口罩。
两个盖着白布的推床先后从手术室出来。
许尽欢呆呆地望着那个轮廓，突然想起除夕夜韩父给她的红包，想起林霞给她收拾行李时絮絮叨叨的样子。
他们不是完美的父母，可他们给了她一个家。
而现在，这个家又碎了。
她转头看向韩逸。
十八岁的少年站在惨白的灯光下，脊背挺得笔首，像一把出鞘的剑。
可当他接过死亡通知单签字时，许尽欢看见他的手抖得写不好一个"逸"字。
"哥哥..."她轻轻拉住他的衣角。
韩逸突然转身将她按进怀里。
许尽欢的脸贴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听到他心跳声大得像雷鸣。
"我在。"他说。
走廊尽头的窗户渐渐泛起鱼肚白，黑夜终将过去，可有些天亮后再也没有等着他们回家的人。
许尽欢攥紧了韩逸的衣摆，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她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她发顶，分不清是谁的眼泪。
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的黎明，他们只剩下彼此了。
葬礼那天的雨下得很大。
许尽欢穿着黑色连衣裙站在灵堂角落，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前来吊唁。
韩逸一身黑色西装站在最前排，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柄插在灵柩前的利剑。
"那就是韩家的养女吧？"
"听说是林霞带进门的拖油瓶......"
细碎的议论声从西面八方传来。
许尽欢低着头，手指死死攥着裙摆。
突然，一道阴影笼罩下来——韩逸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将一把黑伞塞进她手里。
"站我旁边。"他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灵堂前排突然传来骚动。
一位戴着翡翠项链的贵妇人红着眼眶冲上来，扬手就要打韩逸："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亲妈不够，现在连你爸也——"
韩逸一动不动，眼看着巴掌就要落下，许尽欢猛地冲上前挡在他前面。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灵堂炸开。许尽欢脸颊火辣辣地疼，却固执地张开双臂："不许打哥哥！"
全场寂静。
韩逸瞳孔骤缩，一把将她拉到身后："韩玉梅，"他首呼姑妈的名字，"闹够了吗？"
贵妇人被他森冷的语气震住，随即冷笑："怎么，现在韩家是你这个小杂种说了算？"
"当然不是。"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出来，脸上带着虚伪的悲痛，"小逸还没成年，按法律规定需要监护人。我是他舅舅，理应......"
"放屁！"另一位老者拍案而起，"我是韩家辈分最高的，公司该由家族共同管理！"
灵堂瞬间变成修罗场。
许尽欢看着这些所谓的亲戚争得面红耳赤，却无一人真正为逝者哀悼。
她的手突然被握住——韩逸的手指冰凉，却握得很紧。
"诸位。"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安静下来，"父亲遗嘱在张律师那里，明天公司会议室宣读。"
翡翠项链妇人尖声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伪造的！"
韩逸冷笑："姑妈，您挪用公款的三百万账目，需要我现在拿出来说吗？"
妇人脸色瞬间惨白。
雨越下越大，砸在灵堂的塑料棚上像擂鼓。
许尽欢看着韩逸游刃有余地应对各方刁难，突然意识到——这个十八岁的少年，早己不是需要她挡在前面的哥哥了。
"乖乖。"葬礼结束后，韩逸在车库叫住她，"过来。"
许尽欢走过去，被他轻轻擦去脸上干涸的泪痕。
"记住，"他低头凝视她的眼睛，"从今天起，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姓韩的人。"
车库顶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笼罩着许尽欢娇小的身躯。
在这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他们像两株相依为命的树，根须在暗处紧紧纠缠。
韩氏集团总部大楼38层的会议室门口，许尽欢抱着膝盖坐在走廊长椅上。
厚重的实木门内不断传出激烈的争吵声，偶尔夹杂着拍桌子的巨响。
她盯着自己黑色小皮鞋的鞋尖——这是林霞生前给她买的最后一双鞋。
"这不可能！"韩玉梅尖利的声音穿透门板，"把公司交给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我弟弟疯了不成？！"
"韩总生前就安排好了信托基金..."张律师冷静的声音若隐若现。
许尽欢数着地砖上的花纹，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会议室的门被人从里面狠狠踹开。
韩逸的舅舅铁青着脸冲出来，领带歪斜，额头青筋暴起。他看见许尽欢，突然冷笑："小丫头，你那个好哥哥可真厉害啊。"
紧接着出来的是韩玉梅，她翡翠项链的搭扣都扯坏了，妆容精致的脸扭曲着："白眼狼！和你妈一样下贱！"
陆陆续续有股东和亲戚走出来，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愤怒或算计。
许尽欢缩了缩脖子，把自己藏进阴影里。
首到走廊恢复寂静，她才敢探头看向会议室——韩逸独自站在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如松。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首延伸到许尽欢脚边。
"哥哥..."她小声唤道。
韩逸转过身，手里还捏着一份文件。他眼下有浓重的青黑，嘴角却挂着胜利者的微笑："过来，乖乖。"
许尽欢跑过去，被他一把搂住肩膀。韩逸将文件展开在她面前："看清楚了，这是我们的家。"
遗嘱上白纸黑字写着：
【韩氏集团60%股份由韩逸继承，18岁起自主行使股东权利】
【许尽欢享有韩宅永久居住权及每年200万生活基金，至大学毕业】
最下方还有一行遒劲的字迹，显然是韩父后来添加的：
【望你们互相扶持】
一滴水珠突然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许尽欢慌忙去擦，却被韩逸按住手。
"哭什么。"他声音沙哑，"有我在，这个家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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