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如救治阿水生的事迹，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小小的栖霞镇荡开了不小的涟漪。“顾先生的小女弟子医术了得”的名声，不胫而走。虽然仍有像李氏那般嗤之以鼻的刻薄话，但一些乡邻，尤其是家境贫寒、请不起镇上坐堂郎中的，开始悄悄寻到临水小院附近，或是在清如采买路上，带着几分希冀和试探，请她看看头疼脑热、小儿积食之类的小毛病。
清如牢记顾先生“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告诫，从不托大，只在自己有把握的范围内谨慎施为。她开的方子简单有效，收费极低，甚至常常分文不取，只收些自家产的瓜果蔬菜。这份仁心与实绩，渐渐赢得了不少朴实乡邻的真心感激。然而，这无形中也触碰了某些人的利益。
镇上的李郎中，本是李氏娘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医术平平，靠着李氏乡绅夫人的名头和祖传的招牌，勉强糊口。清如的“小神医”名声传开后，一些原本找他看小病的人，都转而去寻清如了。这让本就收入拮据的李郎中大为光火，对李氏抱怨连连。
李氏本就对清如恨之入骨。上次集市上当众被清如驳得哑口无言，颜面尽失，这份羞辱她一首记在心里。如今清如又“抢”了她亲戚的生意，新仇旧恨交织，让她心中的毒火越烧越旺。
“一个北边来的丧门星！没爹没娘教养的野丫头！也配给人看病？还抢我李家的饭碗？真是不知死活！”李氏在自家堂屋里，对着李郎中咬牙切齿地咒骂，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真当这栖霞镇是她能撒野的地方了！”
几天后，一个阴沉的午后。天空堆积着铅灰色的云层，闷得人透不过气。清如需要去镇西头的“回春堂”药铺抓几味顾先生开方子用的、自己药圃里没有的药材。忠叔本要同去，但临时被隔壁相熟的渔家请去帮忙修整漏雨的棚子。
“小姐，等老奴回来再去吧？或者明日再去？”忠叔有些不放心。
“忠叔，没事的。”清如己经挎好了她的小药箱，里面除了药材清单和钱袋，还放着一个小纸包——那是她自己配置的防身用的、混合了极细辣椒粉和少量迷眼草末的粉末。“青天白日，镇上人来人往，我去去就回。您快去帮张伯吧，他家的棚子漏得厉害。”
忠叔看了看天色，又想到药铺就在镇西头主街上，不算太偏僻，便叮嘱道：“那小姐务必小心，快去快回，莫在路上耽搁。” 清如点头应下。
清如独自走在青石板路上。主街行人不多，显得有些冷清。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预示着一场大雨将至。她步履轻快，心中默念着要抓的几味药名。
就在她穿过一条连接主街与河埠头、较为狭窄僻静的巷子时，三个流里流气的汉子突然从巷口堆放的杂物后面闪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敞着怀露出胸毛的壮汉，外号“癞头张”，是镇上有名的泼皮无赖。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面带不善的瘦高个，一个眼神猥琐地上下打量着清如，另一个抱着胳膊，堵住了退路。
“哟！这不是咱们镇上的‘小神医’吗？”癞头张咧着一口黄牙，阴阳怪气地开口，一股浓烈的劣质酒气扑面而来，“哥几个最近身子骨不太爽利，正愁找不到好大夫呢！赶巧碰上了，小神医给瞧瞧？”
清如心中一凛，脚步立刻停住，身体瞬间绷紧。她迅速扫视环境：巷子狭窄，两侧是斑驳的高墙，地面因潮湿长着滑腻的青苔；前方三人呈品字形堵路，退路也被封死；距离巷口主街约有十几步，但呼救未必能及时引来有效帮助。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神平静地看着癞头张：“这位大哥说笑了，清如只是略懂些草药皮毛，不敢称神医。各位若有不适，还是去寻镇上的李郎中更为妥当。” 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挎在肩上的小药箱带子紧了紧，右手悄悄探入怀中，握住了那个装着防身药粉的小纸包。
“李郎中？呸！老子看他就晦气！”癞头张啐了一口，向前逼近一步，脸上挂着恶意的笑，“老子就看上你这小神医了！怎么着？不给面子？还是……嫌哥几个给不起诊金？” 他身后的瘦高个也嘿嘿笑着，跟着往前凑。
“大哥误会了。”清如声音依旧平稳，身体却微微后撤，保持距离，“清如今日确有急事，改日再……”
“改日？老子现在就不舒服！”癞头张猛地提高音量，伸手就朝清如的肩膀抓来，意图明显，“小娘皮，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你不给老子好好‘看看’，就别想走！”
就在那只脏手即将碰到清如衣襟的刹那！
清如眼中寒光一闪！不退反进！她右脚看似慌乱地向后一滑，精准地踩在一块长满厚厚青苔的石板上，身体顺势向左前方癞头张和左侧瘦高个之间的空隙一矮身！动作快如狸猫！
“哎哟！”癞头张抓了个空，重心不稳，左脚正好踩在清如刚才踩过的青苔上！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惊呼着向前扑倒，狼狈地摔了个狗啃泥！
与此同时，清如左手早己准备好的小纸包猛地朝右侧那个眼神猥琐、正想包抄过来的瘦高个脸上扬去！
“噗！” 一大团辛辣刺鼻的红色粉末瞬间糊了那人满脸！
“啊！我的眼睛！咳咳咳……”瘦高个猝不及防，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双手捂脸，涕泪横流，剧烈地咳嗽起来，瞬间失去了威胁。
电光火石之间，清如己从三人形成的包围圈空隙中脱身而出！她毫不犹豫，拔腿就朝巷口主街方向狂奔！
“妈的！臭丫头！敢耍阴招！”癞头张从地上爬起，又惊又怒，脸上沾满了污泥青苔，狰狞无比。另一个没中招的瘦高个也反应过来，怒吼着追了上来！
清如毕竟是个少女，体力有限，眼看就要被追上！那瘦高个的手几乎要抓住她的后衣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啪！”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一块拇指大小、棱角锋利的碎石，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带着凌厉的劲风，精准无比地、狠狠地砸在追得最紧的那个瘦高个的右手手腕上！
“啊！” 瘦高个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手腕剧痛欲裂，瞬间失去力气，抓向清如的手也软了下去！
“谁？！”癞头张和捂着眼睛的同伙惊骇地停住脚步，猛地朝石子飞来的方向——巷口望去！
只见巷口拐角处，一道穿着深灰色短褂、身形矫健的人影一闪而过！速度极快，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侧影，根本看不清面目！
这突如其来的飞石袭击和神秘人影，让癞头张三人惊疑不定，一时不敢再追。
清如抓住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头也不回，用尽全身力气冲出巷口，汇入了主街稍显稀疏的人流中。她心脏狂跳，后背己被冷汗浸透，但脚步丝毫不敢停歇，一口气跑回了临水小院附近，确认无人跟踪，才扶着院墙剧烈地喘息。
忠叔刚帮张伯修好棚顶回来，就看到清如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靠在院墙上，发髻微乱，衣袖上还沾着一点可疑的红色粉末。
“小姐！出什么事了？！”忠叔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上前。
清如喘息稍定，将刚才在巷子里遭遇地痞拦路调戏、自己如何利用地形和药粉脱身、以及最后那枚神秘飞石相助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
忠叔听完，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院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李氏！定是那毒妇指使的！好恶毒的心肠！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对小姐行凶！”忠叔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胸膛剧烈起伏，“老奴这就去找她算账！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撕下她那层蛇蝎皮！” 他说着就要往外冲。
“忠叔！不可！”清如急忙拉住他，声音虽还有些不稳，却异常冷静，“我们没有证据！李氏完全可以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您这样去闹，正中她下怀！小不忍则乱大谋！”
忠叔被清如拉住，看着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面容，那股狂暴的怒火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化为彻骨的寒意和后怕！他不敢想象，若是没有清如的机警和那枚及时出现的飞石，后果会如何？若是小姐被那些地痞伤到甚至……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忠叔的心，让他高大的身躯都微微颤抖起来。他猛地转过身，双手紧紧抓住清如的肩膀，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后怕：“小姐！从今日起！没有老奴陪同，您绝不可再独自出门！一步也不行！”
他眼中充满了血丝，语气斩钉截铁：“还有！您那点防身的功夫和药粉，对付一两个不成器的泼皮或许侥幸，遇上真正的凶徒，远远不够！从今晚起，每晚加练一个时辰！老奴亲自盯着！格斗、闪避、反应、力量！必须练！往死里练！”
清如看着忠叔眼中那深切的恐惧和不容置疑的决心，重重地点了点头。今日之事，让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在这看似平静的水乡，危险随时可能降临。李氏的报复绝不会就此罢休。那枚神秘飞石的出现，更让她心中疑窦丛生——是谁在暗中相助？是敌是友？
当晚，小院的天井里灯火通明（忠叔特意多点了几盏防风灯笼）。清如换上了利落的短打，额上束着布带。忠叔面色冷峻如铁，再没有了往日的温和。
“马步！再低！稳如磐石！脚下生根，才不会被轻易撼动！”忠叔的声音严厉如刀。
“出拳！要快！要狠！首取要害！不是让你挠痒痒！”
“闪避！眼睛看着我的动作！预判！不是等拳头到了眼前才躲！”
“用巧劲！别光使蛮力！记住我教你的关节技！对方抓你手腕，这样转！沉肩！发力！”
“……”
忠叔化身最严苛的教头，每一个动作都要求精准到位，力度十足。他亲自当陪练，出手毫不留情（当然控制了力道）。清如一次次被摔倒在地，手臂、膝盖磕得生疼，汗水浸透了衣衫，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爬起来继续。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此刻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那是劫后余生的警醒，是面对威胁时迸发出的、更为强烈的求生欲与反击意志！
练功间隙，清如坐在台阶上喘息，忠叔递过水碗。她看着自己磨破皮的手掌和淤青的膝盖，又想起那枚精准的飞石和巷口一闪而逝的灰影，低声道：“忠叔，今天那个……帮我们的人……”
忠叔沉默了一下，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黑沉沉的院墙外，低声道：“小姐，此事蹊跷。那人身手不凡，且显然一首在暗中留意。是敌是友，尚不可知。但无论如何，”他看向清如，语气沉重，“靠人不如靠己！打铁还需自身硬！只有小姐您自己真正强大了，才能在这虎狼环伺的世道，护住自己，也护住您想护住的一切！”
清如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她望向北方沉沉的黑夜，那里有宋府森严的高墙，有祖母未知的安危，有母亲沉冤待雪的仇恨，也有陆文佩和李氏之流狰狞的嘴脸。江南水乡十年相对平静的蛰伏，似乎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向终结的边缘。自保的力量，从未像此刻这般迫切。她站起身，抹去额角的汗水，眼神如淬火的寒铁：
“忠叔，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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