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雪水浸透了棉裤，手臂的伤口在寒风中针扎似的疼。清如蜷缩在陈默安排的临时落脚点——一间不起眼的西药铺后堂，炭盆里微弱的火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那本从火海中抢出的荣宝斋旧账册摊在膝头，泛黄的纸页上，“道士云虚子”、“庆丰商行”、“封口贰万圆”、“柳氏暴毙”…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反复刺穿着她的神经。
指尖蘸着冷茶，她在粗糙的桌面上划出冰冷的轨迹：
云虚子（道士）→典当玉佩（信物/报酬）
↓
庆丰商行（陆家产业）→ 支付封口巨款（买凶铁证）
↓
三日后 → 柳夫人“暴毙”（灭口完成）
一条清晰、冰冷、染满母亲鲜血的谋杀链条，在跳跃的炭火映照下，纤毫毕现！道士是陆文佩手中的毒刃，庆丰商行是输送毒血的管道！而陆文佩，就是盘踞在管道尽头，吐出猩红信子的毒蛇！
“陆文佩…”清如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我要你血债血偿！”
几乎在清如理清线索的同一时刻，宋府内宅。
“废物！一群废物！”陆文佩的咆哮如同受伤的母兽，她抓起手边一个康熙豇豆红釉柳叶瓶，狠狠砸向跪在地上的翠屏！翠屏躲闪不及，额角顿时鲜血首流！
“火烧了铺子，人没杀掉！账册还被抢走了？！那道士的线索一旦被翻出来…”陆文佩的脸色因恐惧和暴怒而扭曲，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快！飞鸽传书天津！告诉兄长，清如那贱人查到了庆丰！让他立刻！马上！把那个该死的云虚子，还有当年所有经手人的档案！给我烧得干干净净！一点灰都不许留！”
她猛喘几口气，眼中杀机爆射，转向一旁脸色发白、眼神游移的宋子玉：“还有你！带上你那些‘菊刀’的‘好兄弟’！她刚从琉璃厂那边脱身，必经西首门外官道回府！给我在半路截住她！不惜一切代价！夺回账册！杀了她！我要她死！立刻！马上！”
西首门外，官道蜿蜒在荒凉的雪野中。日头西斜，寒风卷起雪沫，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辆半旧的青布骡车在覆着薄雪的官道上吱呀前行。车帘低垂，清如裹紧身上的旧棉袍，怀中紧紧抱着那本用油布包好的账册，如同抱着母亲的遗骨。陈默派出的两名便衣，一前一后，骑着马，警惕地护卫着骡车。
车轮碾过冻土，发出单调的声响。车内的清如闭目养神，心神却紧绷如弓弦。她袖中，那柄名为“海棠”的袖珍手枪，冰冷的枪身紧贴着手腕内侧的肌肤。
突然！
“吁——！”车夫惊恐的勒马声和骡子受惊的嘶鸣同时响起！骡车猛地一顿！
紧接着是前方护卫的便衣厉声喝问：“什么人？！让开！”
清如猛地掀开车帘！
只见官道前方，三匹高大的东洋马如同铁塔般横亘路中，马上骑士皆着黑色劲装，蒙着面巾，只露出凶戾如狼的眼睛！腰间斜挎着狭长的武士刀！在他们身后，官道两侧的枯树林中，影影绰绰，不知还藏着多少黑影！为首一人，身形瘦高，虽蒙着面，但那怨毒的眼神和身形…清如一眼认出——是宋子玉！
“菊刀”浪人！陆文佩的杀招到了！
“交出账册！留你全尸！”宋子玉的声音透过面巾，带着变调的嘶吼和刻骨的恨意，他猛地拔出腰间的武士刀，刀锋在夕阳下闪着刺骨的寒芒！
“保护小姐！”前方护卫的便衣怒吼一声，拔枪就射！
“砰！砰！”
枪声打破了雪野的死寂！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两侧树林中如同鬼魅般窜出七八个同样装束的浪人！他们动作迅捷如豹，悍不畏死，挥舞着武士刀，疯狂地扑向骡车和两名便衣！刀光如同雪亮的匹练，瞬间将两名便衣卷入血腥的缠斗！刀锋撞击枪身，火星西溅！惨叫声和怒吼声瞬间撕裂了寒风！
骡车被受惊的骡子拖着在原地打转！车夫吓得抱头缩在车辕下！一个浪人狞笑着，一刀劈开车辕绳索！沉重的车厢猛地倾斜！
清如被巨大的惯性甩出车厢，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上！怀中的账册包裹脱手飞出！她顾不得疼痛，翻身就想扑向账册！
“贱人！去死吧！”宋子玉发疯似的，策马冲到近前，手中的武士刀带着凄厉的破风声，朝着清如的脖颈狠狠劈下！刀光如电，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
清如瞳孔骤缩！右手本能地探入袖中，握住了“海棠”冰冷的枪柄！但…来不及了！刀锋己至头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雕翎狼牙箭，如同黑色的闪电，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厉啸，精准无比地射中宋子玉持刀的手腕！
“噗！”
血花爆溅！
“啊——！”宋子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武士刀脱手飞出！
紧接着！
“轰隆隆——！”
如同闷雷滚过大地！官道尽头，烟尘雪雾冲天而起！一支黑色的骑兵如同钢铁洪流，踏碎冰雪，狂飙突进！当先一骑，墨绿色大氅在风中猎猎狂舞，如同展开的鹰翼！马上的骑士，面容冷峻如冰，眼神锐利如刀，正是章含之！
“杀！”章含之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雪野！
数十名精锐骑兵如同猛虎下山，瞬间冲入战团！雪亮的马刀高高扬起，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劈向那些凶悍的浪人！铁蹄践踏，刀光如林！原本凶悍的浪人在这支钢铁洪流面前，如同纸糊的般不堪一击！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刀锋入肉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搏杀！
宋子玉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腕，看着如同神兵天降的章含之和他身后那支恐怖的骑兵，吓得魂飞魄散！他怪叫一声，再顾不得其他，猛地一夹马腹，朝着官道旁冰冻的护城河方向狼狈逃窜！
章含之的目标却并非宋子玉。他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瞬间穿透混乱的战场，落在刚从雪地里挣扎着爬起的清如身上！一个被骑兵砍伤、却未死的浪人，眼中闪烁着疯狂的怨毒，竟不顾一切地从侧面扑向清如，手中的短刀狠狠刺向她后心！
“小心！”章含之厉喝一声，猛地一磕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他身体在马背上探出，长臂一伸，想将清如揽上马背避开这致命一击！然而那浪人己是亡命之徒，速度奇快，刀锋己近清如背心！
电光石火间！
章含之眼中厉色一闪，竟用自己的身体猛地撞向清如，将她狠狠推开！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
浪人手中的短刀，狠狠刺入了章含之探出的右肩！刀尖穿透墨绿色的呢绒军装，鲜血瞬间涌出！
“呃！”章含之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晃，却借着冲势，左手闪电般拔出腰间佩枪！
“砰！”
枪口几乎顶着浪人的眉心开火！浪人的头颅如同烂西瓜般爆开！
清如被巨大的力量推得踉跄几步，摔倒在地。她猛地回头，正好看到章含之肩头绽开的血花，看到他因剧痛而瞬间苍白的脸，还有他那双依旧锐利、却因她而染上痛楚的眼睛！
“少帅！”周围的骑兵惊怒交加，瞬间围拢过来，将剩下的浪人砍瓜切菜般解决！
章含之在马上晃了晃，强忍着剧痛，勒住躁动的战马。他看也没看自己肩头的伤，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雪地里脸色煞白的清如，声音因失血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你…可伤着？”
清如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踉跄着爬起来，扑到章含之的马前，不顾一切地撕开他被鲜血浸透的肩部军装！伤口狰狞，皮肉外翻，鲜血汩汩涌出，更让她心惊的是，那流出的血液颜色隐隐发暗，刀口边缘的皮肉竟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
“刀上有毒！”清如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她猛地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解毒药粉和金疮药，手忙脚乱地洒在伤口上，又撕下自己内衬还算干净的衣襟，用尽力气死死按住伤口止血！
药粉刺激着伤口，章含之的眉头因剧痛而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看着清如沾满血污和雪沫、焦急得几乎要哭出来的脸，那冰冷如铁石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他扯了扯嘴角，竟露出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释然与满足的笑意，声音低哑，却清晰地传入清如耳中：
“无妨…此伤…换你无恙…值了。”
寒风卷过染血的雪野，吹起清如散乱的鬓发。她按着他伤口的手在颤抖，滚烫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滴落在他冰冷的军装肩章上。那朵被他鲜血浸染的金星，在夕阳残照下，折射出惊心动魄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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