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身山林间的湿冷和心口那无法驱散的、属于“海棠”的血腥硝烟味，苏青背着那半篓救命的草药，步履沉重地回到了芒卡镇边缘。集市入口那熟悉的、混杂着腐烂与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却让她感到一丝病态的“安心”——至少，这里还有挣扎的活人。
然而，这病态的“安心”只持续了不到一息。
“呜——呜——呜——！！！”
凄厉、尖锐、如同恶鬼哭嚎般的空袭警报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沉闷的空气！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恐怖力量，瞬间席卷了整个小镇！
集市，这个在苦难中勉强维持着一丝生机的角落，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蚁巢，轰然炸开！
“飞机！日本人的飞机！”
“跑啊——！”
“娘！娘你在哪？！”
哭喊声、尖叫声、绝望的嘶吼声、互相推搡踩踏的混乱声瞬间淹没了所有！人群像没头的苍蝇，疯狂地涌向自认为安全的方向，将摊位、箩筐、甚至体弱的同伴撞翻在地！
苏青被巨大的人流裹挟着，几乎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晚了！
低沉的、如同死亡丧钟般的轰鸣声，己如实质般碾压而至！数架涂着刺目猩红膏药旗的日军轰炸机，如同来自地狱的钢铁秃鹫，带着毁灭的傲慢，撕裂云层，俯冲而下！机腹下，黑色的死亡之卵，如同恶魔的排泄物，密密麻麻地脱离束缚！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在瞬间压缩到极致！
“轰——！！！”
第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在不远处炸响！大地剧烈颤抖！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无数声！炸弹如同冰雹般无情砸落！
地狱，在苏青眼前瞬间具现！
冲天的火光带着灼人的热浪猛地腾起！巨大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她的胸口！
“砰！”
苏青感觉自己像一片脆弱的落叶，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掀起，又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的地面上！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尖锐的耳鸣声吞噬了一切声响，眼前只有刺目的白光和飞舞的烟尘！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永恒。耳鸣稍退，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叠加在一起的、撕心裂肺的哭嚎和呻吟！浓烈的硝烟味、皮肉烧焦的恶臭、新鲜血液的浓重腥甜……各种令人作呕的气味混合成一股地狱特有的浊流，狠狠灌入她的鼻腔！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体。
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瞬间冻结！
刚才还拥挤喧嚣的集市，己化为一片燃烧的废墟！断壁残垣间，火焰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可燃之物，浓烟滚滚。地上遍布着焦黑的弹坑、扭曲变形的金属、破碎的瓦砾，以及……更加触目惊心的残肢断臂！鲜血如同小溪般在碎石间肆意流淌、汇聚，将泥土染成暗红！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下半身被炸得血肉模糊，仅剩的一条腿也扭曲变形，他躺在血泊里，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抽搐着，发出微弱却撕心裂肺的哭喊：“腿…我的腿…娘…疼…！”
不远处，一个妇人扑在一个仰面倒地的男人身上，双手徒劳地、疯狂地按压着男人腹部一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伤口，试图堵住那如同泉涌般喷溅出的鲜血和内脏碎块！她的脸上、身上全是血，眼神空洞绝望，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当家的…别死…别死啊…！”
医者的本能，如同沉睡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压倒了身份暴露的恐惧，压倒了腰间“海棠”的冰冷存在感，甚至压倒了那刚刚在山林中因被迫开枪而升腾的、对暴力的深深厌恶！
苏青忘记了一切！
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猛地从地上弹起，踉跄着扑向离她最近的血泊——那个断腿的孩子！
“孩子！别怕！” 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双手因极度的紧张和用力而剧烈颤抖。她一把扯下自己早己被尘土和血污浸透的头巾，用尽全力撕成布条！顾不上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她将布条死死地、一圈又一圈地勒在孩子大腿根部那恐怖的断口之上！粗糙的布条瞬间被滚烫的鲜血浸透，染成刺目的深红！她用尽全身力气打结，试图扼住那汹涌的生命流逝！
孩子的哭喊声越来越弱，小脸惨白如纸，嘴唇发青，身体在苏青怀里渐渐冰冷、僵硬……
不！！！
苏青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看向那个还在徒劳按压丈夫伤口的妇人！她几乎是爬着冲了过去！
“大姐！让开！按这里！” 她嘶吼着，用沾满孩子鲜血的手，代替妇人死死按住了男人腹部那狰狞的伤口！温热的、粘稠的、带着生命余温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浸透了她的手掌、她的衣袖！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伤口下破碎内脏的蠕动和生命力的飞速流逝！
没有药品！没有器械！只有她随身携带的那一点点、在山林里视若珍宝的止血粉！她颤抖着掏出药包，将仅剩的药粉不要命地洒在那可怕的伤口上！白色的药粉瞬间被汹涌的鲜血吞噬、冲散，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消失无踪！
男人的身体在她绝望的按压下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涣散的眼神茫然地望着燃烧的天空，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
“当家的——！！！” 妇人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嚎，彻底崩溃，在血泊中。
苏青沾满鲜血的双手僵在半空，滚烫的血滴顺着指尖滴落。她看着怀里早己冰冷的孩子，看着妇人怀中彻底失去生息的丈夫，看着周围无数在血火中痛苦挣扎、哀嚎的身影……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救不了！她谁也救不了！
就在这时！
“哒！哒！哒！”
整齐而冷酷的皮靴踏地声，如同死神的鼓点，在燃烧的废墟边缘响起！
爆炸的余烬尚未熄灭，一队头戴钢盔、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的日军士兵，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踏着浓烟和瓦砾，冲入了这片人间炼狱！他们眼神冰冷麻木，踢开挡路的焦黑尸体，用刺刀挑开还在呻吟的伤者，像在清理垃圾一般，寻找着任何还能喘气的“活口”。
一个矮壮的日军士兵发现了跪在血泊中、双手沾满鲜血、正试图将一名被气浪震晕的老者拖向相对安全角落的苏青。
“八嘎！站住！”
一声生硬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日语暴喝！
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刺刀尖，带着未干的血迹和硝烟味，毫无征兆地、精准地抵在了苏青的咽喉之上！刀尖的寒意瞬间刺透皮肤，让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苏青的动作骤然僵住！她被迫仰起头，对上了一双隐藏在钢盔阴影下、毫无人类情感、如同野兽般的眼睛。浓烈的硝烟味、汗臭味和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屠杀者的血腥味，混合着刺刀上的铁锈气息，狠狠灌入她的鼻腔。
巨大的恐惧和滔天的仇恨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几乎要窒息！她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沾着无辜者鲜血的刺刀，看着士兵脸上那混杂着残忍与冷漠的神情，牙齿几乎要咬碎！腰间（心口）的“海棠”在疯狂地灼烧着她的皮肤！拔枪！杀了这个畜生！
但理智，如同冰冷的枷锁，死死地扼住了这疯狂的念头！
拔枪的瞬间，就是她、地上昏迷的老者、甚至周围所有幸存者的死期！她不能！她不能！
求生的本能和对老者的责任，压倒了沸腾的仇恨。她强迫自己低下头，避开那野兽般的目光。沾满血污、还在微微颤抖的双手，指了指地上昏迷不醒、灰头土脸的老者，又指了指自己丢在一旁、同样沾满血污的破旧药包。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几个字：
“医生…大夫…救人的…”
她不敢抬头，不敢看那士兵的眼睛，生怕自己眼中那刻骨的恨意会像火星一样点燃对方的杀机。卑微的姿态，沾满血污的狼狈，以及那简陋到极致的“医生”证明，似乎暂时迷惑了对方。
士兵的刺刀没有立刻刺下，他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浑身是血、肮脏不堪的年轻女子，又看了看地上奄奄一息的老头。他似乎对这个“医生”身份有点犹豫，也可能只是单纯觉得眼前的目标太过弱小肮脏，不值得浪费一颗子弹。
刺刀缓缓移开。
“滚！” 生硬的中文带着极度的轻蔑。
紧接着，一个冰冷的、坚硬的枪托，粗暴地砸在苏青的肩胛骨上！
“呃！” 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踉跄着差点栽倒。
她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顾不上肩头的剧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拖起地上昏迷的老者，在周围日军士兵充满嘲弄和鄙夷的哄笑声中，在无数冰冷刺刀寒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逃离了这片由她亲身经历、由鲜血和火焰浇筑的死亡屠场。
屈辱的泪水，如同滚烫的岩浆，再也无法抑制，混合着脸上早己干涸的血污，无声地汹涌滑落，在满是烟灰和尘土的脸上，冲刷出两道刺目的痕迹。每一步，都踏在同胞的鲜血和残骸之上；每一次踉跄，都带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
(http://www.220book.com/book/2GH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