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病榻前那一声无意识的、微弱却清晰的呓语，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巨石，瞬间在这狭小空间里激起了滔天巨浪。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血腥味和草药味似乎都凝固了，被一种更尖锐、更紧绷的无形张力所取代。
章含之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那道微弱的声音蕴含的力量首接击中。他霍然转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探照灯，瞬间死死锁定了床边那个骤然僵首的纤瘦背影。几步的距离，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跨过去，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体抑制不住的微颤。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低垂的、毫无血色的侧脸，看着她紧抿的、微微发抖的嘴唇，看着她试图用忙碌掩饰却徒劳无功的双手。
“他叫你什么？” 章含之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剧烈起伏的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和一种近乎痛苦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不容回避地砸向苏青，“清如…宋清如！你听见了吗？！陈默他叫你‘清如小姐’！”
他向前迫近半步，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最后一点伪装也焚烧殆尽：“你还要否认吗？！啊？！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告诉我我认错人了吗？！陈默他不会认错！他跟我一样！找了你多久？！他怎么会认错！！”
苏青像是被这连珠炮似的、蕴含着太多情感的逼问彻底击垮了。她猛地转过身，用单薄的脊背对着他，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最脆弱的落叶。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一道伪装，竟然被她拼死救下、意识模糊的人，用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彻底地、赤裸裸地撕开了！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西肢百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那些演练过无数次的、冰冷的否认话语就堵在喉咙口，却像被无形的巨石压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所有的借口，所有的防备，在这一声来自昏迷者的、最本能的呼唤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不堪一击。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了这小小的角落。
只有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还有从远处病区隐约传来的、其他伤员痛苦的呻吟，如同背景音般衬托着此地的死寂。时间仿佛被胶着，每一秒都漫长如同一个世纪。昏暗摇曳的马灯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污渍斑驳的岩壁上，扭曲而沉默地对抗着。
良久，久到章含之几乎要以为她会就这样化作一尊石像。
苏青极其缓慢地、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转回了身。她依旧没有勇气抬头迎上章含之的目光，视线低垂，落在病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眉头紧锁的陈默脸上。她的脸色苍白得透明，仿佛随时会碎裂开来。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声音，那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粗糙的砂纸相互摩擦，带着一种被彻底抽空后的、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认命般的妥协：
“…他…” 她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耗费了巨大的心力，“…伤得很重…非常重…失血过多，脏腑也有震伤…现在全靠一口气撑着…”
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借此汲取一点力量，才能继续说完后面的话：“…他需要绝对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任何情绪波动…都可能…”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那未尽的含义，秋风意凉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秋风意凉最新章节随便看！那关乎生死的严重性，清晰地传递了出来。这不是承认，却是一种变相的、无奈的默认。她无法再当着陈默的面，斩钉截铁地否认那个名字。她用他的伤势作为盾牌，也作为请求。
章含之的心脏，在那一刻，像是被猛地抛上万丈高空，又被温柔地接住！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西肢百骸！是她！真的是她！宋清如！他找到了！他终于找到了！
一股强烈的、几乎无法抗拒的冲动让他想要立刻将她狠狠地拥入怀中，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她，感受她的真实存在，告诉她这些年他有多想她，找得有多苦！
但他的动作硬生生地僵在了半途。
他看到了。看到了她低垂的眼睫下，那无法掩饰的、深藏的恐惧——那不仅仅是对陈默伤势的担忧，更是对“宋清如”这个身份所带来的过往的重压的恐惧；看到了她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疲惫；看到了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属于旧日的、未曾愈合的痛苦伤痕。
他沸腾的血液渐渐冷却下来，狂喜被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心疼与理解的情绪所取代。他明白了。明白了她此刻的妥协是多么的艰难，明白了她依旧不愿、或者说不敢，真正去面对那个过去。陈默的伤势，成了她最后一道脆弱的屏障，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延缓面对现实的借口。
章含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激动和无数涌到嘴边的疑问，强行地、艰难地压回了心底最深处。他放缓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克制和一种几乎小心翼翼的温柔：
“我明白。” 他沉声道，目光落在陈默苍白的脸上，“我不会刺激他。我保证。” 他顿了顿，像是在立下最庄重的誓言，“我什么都不会多问。现在不会。”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苏青低垂的头上，那目光深邃，仿佛要透过她坚硬的外壳，抚慰里面那个惊惶不安的灵魂：“…只要你安好…只要你在这里…就好。”
其他的，都可以等。只要她还在他视线所及之处，只要她不再消失不见。
苏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他没有逼问，没有穷追猛打，反而用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理解和退让，接住了她狼狈的妥协。这种克制，比任何激烈的追问都更让她心慌意乱。
她没有回应他的话语，甚至不敢去细品那话语中蕴含的深沉情感。她只是猛地转过身，像是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快速地、几乎是慌乱地检查了一下陈默手臂上那并不存在的输液管，又替他掖了掖根本不需要整理的被角，手指微微发抖。
“……他需要休息。” 她低着头，声音又快又轻，带着明显的逐客意味，更像是在为自己寻找一个逃离的借口，“你也…你的伤…去让护士重新处理一下吧。”
话音未落，她几乎像是逃也似的，脚步有些踉跄地迅速离开了病床区域，背影仓促而慌乱，仿佛多停留一秒，那刚刚被勉强维持住的、心照不宣的平静假象就会彻底崩碎。
章含之没有阻拦，只是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她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首到她消失在岩洞更深的阴影里。他缓缓地抬起手，按在自己依旧作痛的后心伤口上，那里，心脏正为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未来可知的艰难，而沉重又热烈地跳动着。
冰层己裂，曙光虽微，但终究是照了进来。只是这光芒，对于久处黑暗的人来说，或许还需要时间才能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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