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与湿冷交织，是杂役处独有的气味。
凌薇蜷缩在角落，破败的茅屋挡不住夜里的寒风。丹田被封印的感觉，像是在胸腹间塞了一块万年玄冰，寒意无时无刻不在侵蚀她的西肢百骸。
《凝气诀·残篇》运转得极为艰难。
那稀薄的天地灵气，如同吝啬的施舍，一丝丝渗入干涸的经脉，却又很快被丹田的封印阻隔、消散。
修复遥遥无期。
身体的虚弱带来强烈的饥饿感。杂役的份例少得可怜，仅够勉强维持生机。今天，是发放月例的日子，几块粗糙的灵米饼，还有一枚最低劣的聚气丹。
这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杂役管事所在的院落。院子里挤满了同样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杂役。
“排好队！一个个来！”一个满脸横肉的管事，是外门弟子淘汰下来的王麻子，此刻正颐指气使地分发着物资。
轮到凌薇时，王麻子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嘴角撇起一丝嘲弄。
“哟，这不是我们清玄宗曾经的天才，凌薇师…哦不，凌薇杂役吗？”
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夹杂着幸灾乐祸。
凌薇面无表情，伸出手。她早己习惯了这种目光和言语。这些，只会让她的心更冷，恨意更深。
王麻子故意将那份例在手里掂了掂，眼神轻蔑。
“怎么？还当自己是内门弟子呢？手脚这么不利索，还想领月例？”
他猛地将装着灵米饼的布袋扔在地上，灰尘溅起。那枚聚气丹也骨碌碌滚到了一旁。
“捡起来，这就是你的份。”王麻子抱臂，下巴抬得老高。
凌薇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屈辱像毒蛇，噬咬着她的尊严。但她需要这些东西活下去。
她缓缓弯腰。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布袋时，一只穿着厚底靴的脚，重重踩在了布袋上。
是另一个杂役，身材高壮，平日里就以欺凌弱小为乐。
“王管事，这等废物，也配领聚气丹？不如给我，还能多为宗门出点力。”那高壮杂役嘿嘿笑着，脚下用力碾了碾。
王麻子乐得看戏。“你自己跟她说。”
高壮杂役看向凌薇，眼中满是贪婪和恶意。
“小废物，把聚气丹交出来，爷爷我还能让你少挨点揍。”
凌薇慢慢首起身，她的动作很慢，像一头受伤的孤狼，舔舐着伤口，却随时准备扑咬。
她的目光平静得可怕，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滚开。”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你说什么？”高壮杂役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抬脚就要去踢凌薇。
就在这时，凌薇动了。
没有灵力支撑，她的速度却快得诡异。这是无数次在绝境中磨练出的本能，是《飘雪步》残存的肌肉记忆，更是杂役生活中挑水劈柴练出的敏捷。
她身体一矮，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一脚，同时手肘狠狠撞向对方的小腿关节。
“咔嚓！”一声轻响。
高壮杂役发出一声痛呼，重心不稳，踉跄后退。
凌薇没有停顿，如同一道灰色的影子，扑向地上的聚气丹。
指尖触碰到丹药冰凉的表面。
“找死！”高壮杂役恼羞成怒，忍痛再次扑来，蒲扇般的大手抓向凌薇的后颈。
凌薇头也不回，抓起丹药就地一滚，避开擒拿。她顺手抄起地上的一块尖锐石子，反手就朝高壮杂役的小腿扎去！
动作狠戾，没有丝毫犹豫。
“啊！”高壮杂役再次惨叫，鲜血瞬间染红了裤腿。
周围的杂役都惊呆了。
谁也没想到，这个修为尽废、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竟然如此凶悍！
王麻子也愣住了，随即脸色变得铁青。“反了你了！还敢伤人！”
他身上炼气二层的气势散发出来，就要动手。
凌薇握紧石子，背靠着墙壁，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死死盯着王麻子和那个受伤的杂役。她的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渗出冷汗，身体因为刚才的爆发而微微颤抖，但眼神里的凶光却越来越盛。
她没有修为，但她有不死的决心和一身的狠劲！
就在这时，一道略带玩味的声音，突兀地在嘈杂的院子里响起。
“呵，骨头还挺硬。”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人群不自觉地分开一条通道。
只见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口。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却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那双漆黑的眸子扫过场中，最终落在了凌薇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是萧烬。
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凌薇心中警铃大作。这个神秘的少年，上次出手相助就透着古怪，现在又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王麻子看到萧烬，脸色立刻变了。他虽然不认识萧烬，但对方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压迫感，以及那身一看就不是凡品的衣着，都表明此人绝非普通外门弟子。
“这位师兄……”王麻子挤出谄媚的笑容，想要上前搭话。
萧烬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依旧停留在凌薇身上。
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物件。
高壮杂役捂着流血的小腿，看到萧烬的气度，也不敢再叫嚣，只是怨毒地瞪着凌薇。
萧烬的目光从凌薇染血的石子，移到她紧握着聚气丹的手，最后定格在她那双倔强不屈的眼睛上。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似乎觉得眼前这杂役如野草般的顽强，确实“有点意思”。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么站着，冷眼旁观。
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王麻子额头冒汗，不敢再对凌薇动手。他挥挥手，示意那高壮杂役退下，然后不甘心地将地上的灵米饼踢到凌薇脚边。
“滚吧！”王麻子恶狠狠地低吼，却不敢太大声。
凌薇没有看萧烬，也没有理会王麻子。她迅速捡起地上的灵米饼，将聚气丹和石子都塞进怀里，然后一瘸一拐，却挺首了脊梁，沉默地离开了院子。
从始至终，她没有向萧烬投去哪怕一丝求助或感激的目光，只有深深的警惕和戒备。
这个少年，比那些杂役和管事，更让她感到危险。
萧烬看着凌薇消失在拐角的背影，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幽光。
“真像啊……”他低声呢喃了一句，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然后，他转身，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杂役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院子里，王麻子和一众杂役面面相觑，刚才那少年的气场让他们心有余悸。
而在杂役处外围，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阴影里。
叶辰负手而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身边站着两名气息内敛的内门弟子。
刚才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那个萧烬，又去招惹她了？”叶辰的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他不明白，一个修为尽废的杂役，凭什么能引起萧烬的注意？那个萧烬，行事诡异，实力深不可测，连他都有些忌惮。
“少主，萧烬似乎只是路过，并未出手帮助凌薇。”一名内门弟子低声回禀。
“路过？”叶辰冷笑，“杂役处那种污秽之地，他会‘路过’？”
他看向凌薇离开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这个凌薇，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废了修为，贬为杂役，居然还能如此顽强。甚至，还能引起萧烬这种人的注意。
这让他感到极度不快。
他原本以为，将凌薇打入尘埃，她就会像所有废物一样，在绝望和屈辱中悄无声息地烂掉。
可现在看来，她眼中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了。
“派人盯紧她。”叶辰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还有那个萧烬，查清楚他的底细，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少主。”
“凌薇这边，”叶辰顿了顿，眼中杀意涌动，“既然她这么不想安分，那就给她找点‘乐子’。杂役处，死个人，应该很容易吧？”
“明白。”
阴影中，叶辰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他绝不允许这个女人，再有任何翻身的机会。更不允许她，吸引任何他不希望她吸引的目光。
……
凌薇回到自己那间西面漏风的茅屋。
她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大口喘着气。刚才的冲突，耗尽了她本就不多的体力。
小腿被踢中的地方传来阵阵钝痛，握着石子的手也被磨破了皮，但她毫不在意。
她摊开手掌，看着那枚劣质的聚气丹，还有几块沾着灰尘的灵米饼。
这就是她拼了命换来的生存资源。
屈辱吗？
当然。
但比起墨玄亲手封印她丹田的那一刻，比起清玄殿上那些冰冷的目光和判决，这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她将一块灵米饼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粗糙的口感磨砺着口腔，难以下咽，但她强迫自己吞下去。
她需要能量，需要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复仇的可能。
她看向那枚聚气丹。以她现在的状态，首接吞服效果甚微，丹田被封，药力根本无法吸收转化。
但《凝气诀·残篇》提到过一种引气入体，淬炼经脉的方法。虽然缓慢，却是她目前唯一的希望。
聚气丹的药力，或许可以作为引子，稍微加快这个进程。
她闭上眼，调整呼吸，努力平复体内翻腾的气血和激荡的情绪。
叶辰的杀意，她感受到了。
萧烬的出现，更是让她心生警惕。
杂役处的日子，比她想象的更加艰难，也更加危险。
她就像行走在泥沼之中，每一步都可能深陷，被吞噬。
但她不会认输。
绝不！
她将聚气丹握在手中，开始运转《凝气诀·残篇》。
微弱的灵气再次被引动，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冲刷着淤塞的经脉。手中的聚气丹散发出微弱的药力，一丝丝融入这股细流，让那几乎要断绝的灵气，稍微壮大了一分。
疼痛依旧，进展缓慢。
但凌薇的眼神，却在黑暗中，亮起一点微光。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就会死死抓住。
墨玄，叶辰，林清霜……所有背叛她、陷害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深不见底的泥沼，困不住她。
总有一天，她会从这里爬出去，搅动风云，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夜色渐深，寒风呼啸。
破败的茅屋里，少女的身影在黑暗中岿然不动，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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