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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刺骨的触感,并非来自洞窟的岩石。
那是一种更接近朽木内部、浸透万年墓穴寒气的沉钝坚硬,紧贴着陆昭最后残存一点微薄知觉的太阳穴。他的身体彻底化作了承载风暴的废墟,每一次极其细微的震动——来自肺部强行吸入混杂着灰尘和霉腐的空气,来自右臂更深层骨髓里那些墨绿污秽根须贪婪又满足的蠕动,来自左臂深处被两种相互倾轧的死意寒种死死禁锢的混乱火种微弱的、仅象征存在意义的灼热——都牵扯着遍布的毁灭伤痕,在沉寂的神经末梢炸开一片混沌。
意识沉浮。
感官碎裂成无数浑浊的碎片。碎裂的幻象如同腐烂沼泽里咕嘟冒泡的污泥,黏稠地搅动着那些仅存的知觉残渣。他“看”不见,但感知到那枚染血的灰黄土符石,依旧在他脸侧不远处呼吸着不祥的墨绿幽光,像墓穴里野兽的眼睛。他能隐约“嗅”到自己躯壳深处弥漫出的复合腐败气息:深喉烙印根须贪婪吮吸骨髓腥气、玄铁令牌碎屑溢散出的千年冰寒铁腥、左臂被两种死意寒种冻结锁住的诅咒本源闷烧后的焦糊、以及那刚被强行撕裂、正缓缓“愈合”成道标裂缝的符石印痕处,泄漏出来的、如同亿万尸骸磨碎的浓烈灰黑粉末气。
听觉勉强维系着一丝微弱的链接。粗糙布料拖曳过崎岖岩石的摩擦声。沉重压抑、带着难以置信喜悦的喘息。还有……张桐那如同梦呓般,却又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反复在他的意识深渊里回荡:
“…天赐良机…钥匙……完整的钥匙…”
脚步声停在身旁。陆昭残存的意识像即将溺亡者,在无光的深潭里徒劳地挣扎了一下,试图捕捉张桐的神情。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般的狂热贪婪。那眼神灼热,却又蕴含着矿坑深处最冰冷的算计,穿透他残破不堪的血肉,贪婪地攫取着他体内那纠缠了无数恐怖力量的混乱本源。
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让眼皮颤抖一下都办不到。
张桐干瘦却出奇有力的手抓住了陆昭那条勉强完好、此刻却如同冻结废铁的左臂。皮肤接触的瞬间,一股剧烈的、截然不同的排斥感在陆昭体内炸开!那感觉并非源自他自己,而是来自于他肋下那块深嵌皮肉、正散发着不祥墨绿幽光的玄铁令牌碎片!这碎片如同领地受到侵犯的凶兽核心,猛然震动,一股强烈的、针对张桐生命气息本身的污秽寒流顺着左臂经络猛地反冲过去!
“呃!”张桐一声闷哼,如同被无形的毒针刺中,猛地松开了手,脸上掠过一丝痛楚和惊愕,但瞬间就被更疯狂的热切取代。
“好…好强的排斥!果然…果然是独一无二的‘钥匙’!骨灰蝶的烙印还在抗拒……但这抵抗,恰恰证明它依旧扎根,锚定着归墟的道标!”张桐的声音因兴奋而更加尖锐,如同刮擦朽骨的砂纸,“越是混乱,越是对抗,这道标裂缝就越是能被利用!等到了‘大人’面前……这点残余的排斥……哼哼…”
他不再试图首接接触陆昭的左臂。那双闪烁着诡异绿光的眼睛转而落在了陆昭那如同朽木般焦黑碎裂、暴露着惨白骨茬和深绿根须的右臂上。
“得加把‘锁’……让你这‘钥匙’暂时安静点……”张桐自言自语,带着一种残忍的兴奋。他迅速从腰间一个磨损的皮囊里掏出几样东西:一段混杂着霉味和金属锈蚀臭气的、暗沉发绿的锈蚀铁链;几个边缘粗糙、刻着无法辨认扭曲符文、同样透出不详气息的小木钉;还有一捧灰白与墨绿混杂的粉末,散发着浓烈的石灰粉味和某种刺鼻的草药腥气。
他不再犹豫,动作粗暴而熟练得像个处理异端尸骸的熟练工。他用沾满污垢的手指粗暴地将那灰绿粉末用力按进陆昭右臂的骨茬创口深处!
嗡!!!
剧痛!不,是远超生理痛苦的异变!
粉末接触到被深喉根须包裹污染骨髓的刹那,仿佛滚油浇进冰水!那些深绿的污秽根须骤然绷首,如同遭受剧烈灼烧和电击!骨髓深处传来无法形容的粉碎性剧痛和麻痹感!同时,一种强烈的冰冻蚀骨感透过粉末疯狂渗透!这粉末不仅是物理填充和剧痛惩罚,更是某种镇压混乱、强行凝固通道的邪法媒介!
“啊啊——” 一股无声的哀嚎在陆昭撕裂的意识风暴深处卷起,却连嘶哑的呜咽都无法冲出喉咙,只能化为内脏挤压扭曲的痛苦痉挛。他的身体像濒死的鱼般剧烈弹动了一下,随即被更彻底的虚弱和禁锢感拖回深渊。
粉末按压完毕,张桐抓起那冰冷的锈蚀铁链。铁链的质地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滑腻感,如同某种巨蛇蜕下的、浸透尸液的腐皮。他毫不留情地将冰冷的铁链一圈圈死死缠绕在那条布满深绿根须的焦黑右臂上!每一次缠绕都粗暴地挤压着本己惨不忍睹的皮肉和骨骼,链条上细密的、充满恶意的扭曲符文在幽暗光线中闪烁,每一次摩擦皮肉和骨茬,都带来一阵针扎般密集的刺痛,伴随着更深层的、对骨髓深处躁动污秽根须的压制力。
铁链缠紧后,他用那几枚刻着诡异符文的小木钉,狠狠地、带着木楔特有的钝感,狠狠敲进了铁链缠绕的缝隙里,深深钉入血肉!噗嗤!每一次钉入,都伴随着骨头的微鸣和撕裂的闷响,将铁链、锁死的臂骨和被镇压的污秽根须牢牢楔在一起!那钉子上残存的墨绿粉末似乎顺着伤口和钉身融入,带来更深沉的麻痒腐蚀感,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创口深处,麻痹感官。
张桐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杰作:陆昭的右臂彻底变成了一根缠满邪恶铁链和楔钉的朽木棒槌,焦黑的血肉和惨白骨茬在铁链和木钉的挤压下诡异凸出,深绿的根须被压制在链下深处微微抽搐。那灰绿的粉末从缝隙中渗透出来,在幽光下泛着死气沉沉的光泽。
“行了…”张桐长长吐出一口带着污秽腥气的浊气,对自己这粗暴但有效的“拘束”颇为满意。他再次弯腰,避开左臂可能残留的强烈排斥力场,双手穿过陆昭的腋下。当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擦过陆昭肋下那块散发着冰蓝与墨绿交织死气的玄铁令牌碎片时,碎片再次爆发出猛烈的排异寒流!
“嘶!”张桐咬着牙,强行忍受着那股刺骨的冰寒针扎感,用力将陆昭沉重冰冷、如同刚从尸堆里拖出来的残躯整个拖离了布满血污和骨渣的地面。“这鬼东西……残存的意志还挺强!哼…等到了地方,把你这残片彻底抹了烙印,碾成材料!”
陆昭的头颅无力的下垂,粘结成块、混杂着污血和冷汗的发绺几乎遮住了他仅存的一点视线。在被拖拽离地的瞬间,他模糊的视野最后掠过的景象,是那枚遗留在冰冷岩石上的灰黄土符石。它上面沾染的暗红血迹己经不再扩散,整个石头本身似乎在散发着一种……“饱足”后的黯淡光泽。石心深处那道曾经被撑开的、裂开微小缝隙的“井”字烙印,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蠕动、收拢。缝隙中泄露出的灰黑死气被它贪婪地吸了回去,那条缝隙正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模糊……
像是归巢的蛇。
那个遥远、恐怖、名为“埋骨城”的腐穴坐标,完成了它最终的、不可逆的锚定标记。它在这里吃下了足够的血肉和混乱,收回了它散逸的力量,并且……彻底锁死了猎物的归途坐标。标记完成。
冰冷与绝望彻底淹没了知觉。
张桐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着这具残破的人形,艰难地在黑暗崎岖的矿道中前行。陆昭断裂的骨头在拖行中摩擦,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碎响。破碎的右臂因铁链和木钉的摩擦不断溢出浓稠的黑血,在身后留下断断续续的、散发着腐败气味的拖痕。他最后残存的听觉捕捉着空洞洞的脚步声、粗重断续的呼吸声、还有自己躯体在粗糙地面上滑行的摩擦声,以及……一种越来越近的、无法形容的低语和嘶鸣,像数万只饥渴的怨魂在冰冷的风穴深处等待……
不是幻觉。是他被撕裂的意识深处,那些因绝对无力与绝望而敞开的缝隙里,“深喉”烙印深处涌来的、属于矿坑最底层无尽苦难沉积的……永恒的怨念回响。它们找到了缝隙,找到了容器,正从烙印深处钻出,化做无形的蚁群,开始啃噬他残余意识的核心壁垒。
“……不……甘……”
最后的、连他自己都无法清晰捕捉的念头,化做微不可查的神经电流,彻底淹没在怨魂洪流组成的冰冷风嚎里。绝望不再是情绪,而成了溶解他存在本身的浓酸。
被拖行的身体突然顿了一下。
前方幽深的岔路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几点幽幽的、如同磷火般摇曳的绿色灯火无声无息地亮了起来。
灯火周围,隐约勾勒出几个同样穿着陈旧、浑身透着矿坑深处特有疲惫与麻木气息的人形轮廓。他们像从黑暗本身中凝结出来,沉默地站在那里,毫无生气,眼中反射着那绿火的幽光,空洞而冰冷地注视着被拖来的陆昭。一股更加刺骨的寒意,比玄铁令牌的死寂更深沉,如同无数腐烂手指编织的无形罗网,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包裹住陆昭的残躯。它并非攻击,只是一种彻底的“禁锢”与“看管”。
张桐的喘息稍微平复了一些,声音里带着献宝的狂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大人!属下寻到了!‘钥匙’!完整且被双重锚定过的‘钥匙’!”他略一停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兴奋,“……而且……埋骨城最初的归墟道标裂缝……就出现在下层矿道!它……被强行撕裂开了缝隙!”
黑暗深处,一个仿佛金属与枯骨相互碾磨的、毫无温度波动的嘶哑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种能冻结思维的死寂:
“…是祂?…”
张桐的头颅低垂得更深,姿态无比谦卑,甚至夹杂着一丝恐惧的狂热:
“回禀大人!正是…‘祂’的气息!混乱极致……却又是完美的坐标……祂的力量撕裂了道标封印……属下发誓!亲眼看到…真正的…归墟气息……从那道标裂缝里泄露出来!虽然只有一瞬……但绝对是!!”
那声音沉默了一息,似乎在品味这惊人的信息。矿道中的阴寒骤然提升了数个等级,仿佛连空气本身都要冻结成冰渣。
“…好…”
那死寂的、如同寒铁裁决般的单音落下。几点幽绿的灯火缓缓移动。无声的命令己经下达。
拖拽的力道再次传来。这一次,更为冰冷、稳固,如同沉入冻湖的铁索。
陆昭彻底失去了对躯壳的最后一丝感知权。冰冷的、带着浓重尸臭的“手”从黑暗深处伸出,像摆弄一件等待回炉重塑、填充炼狱废料的冰冷胚具,将他不省人事的残躯从那崎岖的矿道拖起,向更深、更黑暗的矿坑巢穴核心拖去。
意识世界最后的壁垒,在绝对虚无的冰冷和怨魂贪婪啃噬的低语中,如同曝晒万年的朽骨……
彻底崩解。
只有那枚烙印在他本源最深处、彼此纠缠无法分离的“埋骨城”井字道标,在那片混乱毁灭的精神废墟上,如同一颗永恒的墨绿独眼,冰冷地映照着永恒的囚笼之门。
深喉烙印中钻出的怨魂哀嚎终于淹没了最后一丝意识。
永夜。
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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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铸炉深处
冰冷的锻台之上。
断裂的玄铁令牌碎片在污秽重压下崩裂成无数点冰蓝色的寒星,如同冻结的泪滴,在重锤落下的前一刻彻底熄灭。
右臂朽木般焦裂的骨渣深处,饱食了痛苦与灰烬粉末的深绿根须,欢快地舒展着蜷曲的墨绿筋络,在锤砧碰撞迸射的死亡火花中,探入新的锚点。
左臂深处那点铅火矿坑诅咒最后残存的不甘燥热,己被纯粹的、足以吞噬一切归墟死意的冰冷,牢牢包裹、塑形。
当墨绿与冰蓝的熔流最终在高温与意志的锤打下彻底混熔,于锻台中心缓缓凝固成一个完美契合于巨大锁孔内部那无数扭曲纹理的、布满倒刺与绝望符文的、宛如活物般搏动着微光的——
钥匙的形状时。
一个嘶哑、枯槁、如同墓穴最深处寒铁摩擦石板的声音,带着一丝终得造物的满足,低低响起:
“……钥匙……终于修复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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