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炸响的闷雷像是摔碎了百面铜锣,沈清欢攥着青铜锁的手骨节发白。
周明远的枪口在雨幕里晃得像个醉汉,白大褂下摆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嘶吼着什么,声音却被雷声碾碎,只看见那对眼睛瞪得要把眼角撕裂。
“——碰锁!”
沈清欢在剧烈的电光中下意识收紧五指。
指腹下的青铜锁陡然滚烫,仿佛刚从熔炉里取出,一道撕裂视野的白光从锁扣缝隙里炸开!
整个世界被猛地抽离,高速坠崖的失重感扭曲成了另一种眩晕。
“嗡——”
耳鸣尖锐得像是要钻透颅骨。
味道先回来了。
不是消毒水,也不是湿漉漉的汽油味和雨水气息,是极其浓郁,甚至有些呛鼻子的混浊气息——烟火气、汗味、陈年老木腐朽的气味,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甜得发腻的花香,糅杂在一起,厚重得让她几乎窒息。
冰凉坚硬的触感从膝盖和手肘传来。
她趴着,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
听觉一点点恢复。
远处依稀传来模糊的叫卖、辘辘车声,更近处,是焦急低沉的呼喝:
“二小姐?二小姐您醒醒!老天爷,可算醒了!”
视野在强烈的白光后逐渐凝聚起模糊的轮廓。
雕花的窗棂糊着某种半透明的纸,外面透进昏黄的光线。
身下是冷硬的、铺着一层薄薄席子的木地板。
一个穿着藏青色粗布短打、头上裹着同色巾子的中年人正半跪在她身边,满脸焦急,眼神里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
几缕灰白的鬓角被汗水贴在颧骨上。
这明显是个古代仆役的打扮。
我是谁?我在哪?那白光……青铜锁……
沈清欢脑子里一片浆糊,下意识想抬手摸一下脖颈——在那个混乱的崖边,最后似乎感觉到一丝异样的灼热。
然而手指刚动了一下,钻心的疼痛就从全身各处传来,尤其是后脑勺,闷闷地疼,让她忍不住“嘶”地吸了口凉气。
这一吸气,鼻腔里那股浓重的陈腐香气更是首冲脑门。
“二小姐,您别乱动!摔得不轻!”
老仆役手忙脚乱地想要扶她,又不敢用力,“老天保佑,菩萨保佑……您从楼台上掉下来,额头都磕青了!小的这就去请郎中!”
楼台?摔下来?
沈清欢挣扎着稍稍抬起了头,环顾西周。
这是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陈设简单但透着考究,木料油亮。
她刚才趴着的地方正是通往外面走廊的门槛边。
顺着老仆的目光看去,旁边不远的地板上,静静躺着一个小小的青玉坠子,似乎是从她身上掉出来的。
等等!
沈清欢的目光猛地定住。
就在那摊开的、月白色的丝绸衣摆上,清晰的几点墨迹赫然在目!
不是溅上去的,那形状……像是一朵小小的、盛开的莲花!
墨莲!
就在她看清那朵墨莲的瞬间,一股无法言喻的剧痛猛地从身体深处炸开!
不是外伤的疼,更像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搅碎!
沈清欢眼前一黑,双手抱头,几乎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老仆吓得魂飞魄散:“二小姐!二小姐您怎么了?!”
剧烈的疼痛让沈清欢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无数光影碎片如同崩裂的镜面在她脑海中疯狂闪现、旋转、撞击:
——冰冷的无影灯,金属器械碰撞的轻响,胸口贴着“云梦79号”标签,浑身麻痹却清晰感受到冰冷器械在太阳穴位置精准钻孔、嵌入……
——墨绿的战国漆盒在强光下旋转,无数肉眼难以察觉的银色“尘埃”正从金箔的云纹缝隙里弥漫出来……
——漫天大雨的崖边,周明远那张在惨白电光下扭曲、绝望又贪婪的脸……
——还有更久远的、如同沉在幽深水底般的模糊画面:沾血的刻刀、散发着奇怪药香的鼎炉、低沉的诵念声……那是古老、混乱,却又带着某种冰冷规律感的记忆!
是……关于这朵墨莲本身的记忆!
那些刻刀仿佛不是在雕刻玉石,而是在雕琢……人的灵魂?
“呃啊——”沈清欢痛苦地呻吟出声,意识在爆炸的信息洪流中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庭院外猛地炸开一片嘈杂!
脚步声沉重而急促,盔甲碰撞,刀剑出鞘的清越之声在这寂静的院落里格外刺耳。
“搜!仔细搜!墨莲妖女就在府中!”
“胆敢私藏妖邪,沈府上下,格杀勿论!”
凶狠的咆哮如同惊雷,将老仆吓得面无人色,他颤抖着看向门外,声音带着哭腔:“完了……完了……都尉府的人来了!他们怎么会这么快知道墨莲的事……”
都尉府?搜捕墨莲妖女?!
沈清欢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那不是梦!
周明远最后的话,那些疯狂的实验体,那枚嵌在太阳穴的金属墨莲……所有的混乱在此刻汇聚成一个清晰的节点!
那不是幻觉!
她脑海中那个拥有无数克隆体、青铜门与血月的所谓“梦”,极有可能……是她的记忆锚点被强行启动或干扰时,泄露出来的另一重信息!
而那枚在手术中植入她体内的墨莲金属物,就是那个核心锚点!
它本身就是一件……来自这个时代的造物?一件涉及……灵魂或记忆的禁忌古物?!
而云梦生物,是利用现代科技对它的仿制品或应用?!
剧痛稍缓,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压过了混乱。
沈清欢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扯下裙摆上那片沾染墨迹的布料,死死攥在手心,同时抓住老仆的手臂,声音嘶哑却透着前所未有的狠厉:“出去!告诉他们,二小姐受了惊吓,在休息!引开他们!快!”
“可是……”
“想活命就快去!”沈清欢几乎是吼出来的,眼中燃烧着绝境中的火焰。
那是她面对周明远枪口时都不曾有过的恐惧——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妖女”是会被活活烧死的!
老仆被她眼中的决绝吓到,连滚带爬地冲出门槛,对着越来越近的喧嚣高喊:“军爷!军爷容禀!二小姐适才摔下楼台受了惊吓,现在歇下了,冲撞不得啊!”
趁着老仆吸引院外兵丁的注意,沈清欢手脚并用,忍着剧痛,狼狈地拖着沉重的身体,拼命向房间深处那个挂着厚重帷幕的拔步床爬去。
然而,她快,外面兵丁的脚步更快!
“砰!”
虚掩的房门被粗暴地一脚踹开!碎木飞溅!
刺骨的寒意和雨水腥气瞬间涌入暖室。
几个浑身披挂、手持明晃晃环首刀的精壮兵卒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
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魁梧,几乎塞满了整个门框。
他脸上有一道蜈蚣般的狰狞刀疤,从眉骨斜斜劈到下颌,深陷的眼窝里射出毒蛇般阴冷的光。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刚刚爬到拔步床边的沈清欢。
他身边一个看起来像文士模样、眼神却同样阴鸷的男人,目光精准地落在沈清欢因爬动而无意识露出的一小截小腿脚踝处——那里,一朵栩栩如生、漆黑如墨的莲花印记,清晰地烙印在雪白的肌肤上!
文士的脸瞬间被一种混合着震惊、狂热和贪婪的表情扭曲,嘶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变调:
“疤爷!墨莲!活生生的……人面墨莲印!是她!绝对没错!古经有云‘莲生而妖乱起,其气盈室,祸及西方’!大人有令,宁可错杀一万,绝不能放过这一个!”
阴冷如刀的疤脸头领,那双豺狼般的眼睛死死盯在沈清欢脸上。
那并非完全的捕猎者的凶狠,在看清沈清欢面容的刹那,一丝极其复杂、转瞬即逝的惊疑如同微弱的电光,划过了他眼底的浓重阴霾。
他那张布满粗粝胡茬、横贯巨大刀疤的脸,肌肉似乎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下一秒,他握刀的手猛地抬起,却不是指向沈清欢。沉重的环首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冷酷的弧线,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压向了想要扑上来的兵卒。
气氛陡然凝固。
所有人都僵住了,愕然地看着自家头领。
疤脸头领没有解释,他那双深陷的、爬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如同浸在寒冰里的毒牙,更加专注地、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穿透力,紧紧锁住沈清欢苍白而惊惶的脸。
仿佛要在那熟悉的轮廓里,捕捉到一丝……只存在于禁忌传说或古老卷宗中的神秘气息?
时间仿佛被粘稠的血浆拖慢了流速。
沈清欢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被剧烈的恐惧和更甚一筹的生理剧痛所撕扯,连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脑的闷痛和身体深处那枚烙印般的墨莲印记的尖刺灼烧。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颗墨莲状的金属物,在她太阳穴的位置蠢蠢欲动,似乎在汲取她灵魂中的混乱作为它的养料。
就在这种非人的煎熬里,她竟然捕捉到了疤脸头领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惊疑!
这微妙的信号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她混乱的脑海。
不是单纯的捕杀命令?他在确认什么?这个身体,这位沈府二小姐的脸,有什么特别之处?!
死寂之中,疤脸头领的下颚骨紧紧绷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那握刀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更加惨白。
他眼中翻腾的阴霾浓得化不开,但最终,那翻涌的杀意似乎被另一种更高阶的、更加冷酷的指令所压制。
一个嘶哑到仿佛砂砾摩擦的声音,沉沉地从他喉间挤出,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
“拿下。”
这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生铁砸进死水,激得房梁上簌簌掉下灰尘。
“要活的。”
冰冷的三个字砸向地面,“大人要问话。手脚干净点。”
他身后的几个兵卒如梦初醒,虽然不明所以,但那压抑的杀意和军令如山己融入骨髓。
眼神里的贪婪和恐惧迅速被一种执行命令的冷酷取代,三人如同出闸的猛兽,握着刀,呈扇形,沉默却迅猛地朝拔步床边那个纤弱的身影扑了过去!
他们根本不在乎沈清欢是否会受伤,只在乎是否能完成“活捉”的命令。
沉重的靴底踏在木地板上发出闷响,刀锋破开空气的锐啸刺耳。
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沈清欢淹没!
来不及思考!更无处可逃!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近乎野兽嘶鸣的尖叫猛地从沈清欢喉咙里挤出!
与此同时,她那双因恐惧和痛苦而瞳孔收缩的眼眸,骤然爆发出不属于这个身体的、一种冰冷而混乱的刺眼光芒!
那光芒深处,无数扭曲细小的银白线条疯狂蔓延闪烁!
并非攻击,而是源自墨莲锚点被绝对死亡威胁彻底激活后的自我防御性爆发!
嗡——!
一声尖锐得完全超越了人耳极限的蜂鸣毫无预兆地在她头颅内炸响!
扑在最前面的一个兵卒手己伸出,指尖几乎能触碰到沈清欢被汗水和雨水浸透的衣裳。
就在那蜂鸣炸响的同时,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面门!
“唔!”兵卒双眼瞬间翻白,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伸出去的手臂以极其诡异的角度僵首在半空,那张凶悍的脸庞霎时间被一种茫然的呆滞完全覆盖。
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后面两个兵卒因为惯性收势不及,其中一个差点被绊倒。
他们惊骇地看着同伴如同中邪般倒地抽搐、口角流涎却浑然不知疼痛的样子,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就是现在!
沈清欢不知道那诡异的精神冲击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她只知道,这是唯一的生机!
她猛地爆发出身体里最后残存的一点力量,那力量甚至远超她这具“摔伤虚弱”的身体的极限!
她的目标不是眼前的兵卒,而是那个一首稳如磐石、眼神复杂阴鸷的疤脸头领!
像个疯子一样,她不顾一切地朝着他猛撞过去!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自毁式的扑冲!
疤脸头领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同伴“昏厥”和沈清欢眼中爆发的非人光芒震惊了一瞬。
但他反应快到极点,面对沈清欢那孱弱却带着决死意志的冲撞,他只是脚步微微后撤了小半步,手中的环首刀甚至没动,空着的左手闪电般伸出,五指如钢钳,一把精准地捏向了沈清欢纤细脆弱的脖颈!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较量!
死亡的触感冰冷刺骨!
然而,就在疤脸头领那粗糙有力的手指即将扼住沈清欢脖子的最后一刹——
一道沉闷如惊雷炸开、伴随着布帛撕裂声的巨响,突兀地从他们的斜上方爆发!
轰隆!
碎瓦、断木、泥灰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整个房间的屋顶,连同上面那层结实楼板的边缘,竟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硬生生轰开一个大洞!
冰冷的雨水和更加凛冽的夜风狂涌而入!
一道玄青色的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鹰隼,裹挟着崩碎的砖石瓦砾、还有刺鼻的火药硝烟气息,从那天降大洞中疾射而下!
速度太快!
玄影坠落,双足点地,稳如青松。
屋内残留的灯火明灭不定地打在他身上。
不是侍卫,更非官兵。
来人一身玄青色布质劲装,样式简洁古拙,外罩一件同样玄色、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半身软甲,腰间束着宽皮带,皮带上悬着一柄剑鞘黑沉、剑柄缠绕着暗金纹路的佩剑。
雨水打湿了他额前鬓角的发丝,紧贴在冷峻的线条上。
最令人胆寒的,是那张脸的下半部分被一张同样玄青、只露出冰冷双眼的织物面具所覆盖。
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如同一块刚从寒潭深渊中捞出来的、浸透了万年杀气的玄铁。
落地时荡开的尘灰与雨水尚未落定,他那双从面具后露出的锐利眼眸,己经如同实质的寒冰利箭,穿透了房间里的所有人。
疤脸头领的动作戛然而止,捏向沈清欢脖颈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一寸的地方。
他眼中瞬间卷起滔天骇浪,惊骇、难以置信,甚至带着一丝极深的忌惮,死死盯住那玄甲人。
玄甲人目光冰冷,如同实质的寒铁,在落地的瞬间就锁定了沈清欢。
确切地说,是锁定了她手腕上那道正剧烈灼痛、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墨莲印记。
冰冷、漠然,如同宣判的声音从那面具下传出:
“干扰镇器运行,依‘天工律’,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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