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的间隙里,死寂突然被打破。一名独臂传令兵几乎是滚进了战壕,他仅剩的右手死死攥着一个沾满污泥的卷轴,像甩动一块裹尸布般将它丢进施特劳斯上尉面前的泥水里。“第12集团军司令部急令!巴伐利亚第62预备步兵团——今晚十一点整,全团突袭英军第14轻步兵团阵地!”
施密特排长一脚踩住了滚动的卷轴,靴底重重碾过火漆印章上模糊的“功勋与荣耀”字样。“第62团?”他嗤笑一声,唾沫混着尘土飞溅,“操他妈的参谋部!上周战报上咱们还叫第38掷弹兵团!这帮老爷连番号都懒得编圆了?”
施特劳斯阴沉着脸,用佩剑尖挑开卷轴上的系绳。命令书上的字迹潦草而冰冷:「作战代号‘疯人院狂欢’:以排为单位渗透敌军防线,摧毁重机枪据点。授权使用一切可行手段。」
传令兵用他那只完好的手,费力地从肮脏的挎包里掏出几捆沉重的圆柱体——那是工兵爆破筒,但包裹它们的外皮,竟是撕下来的《圣经》书页,粗陋的引信在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不祥的金属光泽。冯岩弯腰拾起一本掉落在地、几乎被黑褐色血块浸透的《新约》,扉页上还残留着模糊的钢笔字迹:“赠予我亲爱的汉斯,1914年圣诞”。
“都他妈看好了!”施密特猛地抢过一捆爆破筒,动作粗鲁地将那简陋的引信在手里掂了掂,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亢奋,“等老子摸进英国佬的窝里,就用这玩意儿送他们去见他们的上帝!”
战壕里瞬间被一种病态的狂热点燃。新兵们哄笑着,开始用能找到的任何东西“武装”自己:
有人用从尸体上剥下的、还带着污渍的灰色军呢布条,草草缝制着所谓的“夜袭白旗”;
有人费力地锯断马克沁机枪粗大的冷却水管,试图将其改造成某种可笑的喷火器;
还有人小心翼翼地将早己被汗水浸透、边缘卷曲的全家福照片,用泥巴粘贴在钢盔内侧,嘴里念念有词地称其为“护身符”。
当施特劳斯嘶哑着喉咙,目光扫过一张张被硝烟熏黑、被绝望扭曲的脸,问出“突击队长,谁去?”时,回应他的是三十多只高高举起的手臂——士兵们争抢着这几乎等同于死亡的通知书,仿佛那是什么通往解脱的珍贵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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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特劳斯一言不发,将他视若珍宝的炮兵测绘仪重重砸在旁边的弹药箱上,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像冰水一样浇灭了战壕里短暂的喧嚣。他解开军服领口,扯下那枚一首贴身佩戴的、象征着容克家族传承的银质十字架项链,随手扔进泥浆里。接着,他从腰带上取下一枚沉甸甸的M1915式柄状手榴弹,用粗糙的麻绳系好,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上尉,您不必亲自……”冯岩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话未说完,一捆同样用《圣经》书页包裹的冰冷炸药管就塞进了他怀里。
“你以为参谋部那些猪猡会放过一个观测员?”施特劳斯的声音冰冷刺骨,毫无波澜,他的手指划过炸药管上书页上印刷的德文祷词,“英国佬的反击炮火会像犁地一样覆盖整个后方。冲锋队?”他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残酷的弧度,“反而可能有一丝活路。”
施密特斜靠在潮湿的壕壁上,用刺刀尖慢条斯理地剔着指甲缝里凝固的血痂和泥垢。“想找死就首说,上尉。”他懒洋洋地开口,同时将一具布满凹痕、镜片碎裂的英军防毒面具甩到施特劳斯脚边,那滤罐的进气口滑稽地塞满了劣质烟草,“戴上这个,至少死的时候能像个马戏团的小丑,给收尸的英国佬添点乐子。”
施特劳斯开始整理他的“装备”,其选择让一旁的老军需官目瞪口呆:
1.他将那台沉重的炮兵测距仪粗暴地拆解,把带着精密刻度的光学筒身牢牢绑在一把工兵铲的木柄顶端,形成一柄怪异的长矛。筒身的镜头盖上,用刺刀刻着几个歪斜的小字:“最后一道弹道公式”。
2.他翻出那份珍贵的参谋部加密地图,毫不心疼地将其卷成筒状,塞进一个空酒瓶,灌满了粘稠的、从废弃教堂里找来的灯油,又撕下冯岩记录坐标的笔记本页捻成引信——一个简易却威力巨大的燃烧瓶。
3.他从一个鼓囊囊的帆布袋里倒出几十枚从不同尸体上回收来的、沾着血污和泥土的铁十字勋章。他用铁丝将它们一枚枚串连起来,披挂在自己胸前和后背,形成一件叮当作响、闪着幽光的“锁子甲”,那金属碰撞的声音在死寂的战壕里比任何军号都更刺耳。
“长官……您这是去打仗,还是去皇家歌剧院演瓦格纳?”汉斯咧着嘴,一边笨拙地将一个明显有裂缝、还在不断渗出粘稠液体的火焰喷射器燃料罐绑在自己背上,一边忍不住问道。
冯岩下意识地将记录着宝贵数据的炮兵测绘笔记本塞进胸前的口袋,却被施特劳斯一把扯了出来。“带着这个!”施特劳斯低吼着,将一具沉重的英制维利式信号枪塞到冯岩手里,那粗短的枪管上甚至被粗暴地焊上了一截刺刀,“你那些该死的三角函数救不了你的命!但这玩意儿喷出的霰弹,足够在近距离轰开任何一个想掐死你的英国佬的脑袋!”
施密特那只独眼在昏暗中闪着浑浊的光,他猛地按住冯岩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听着,中国佬,”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威胁意味,“你要是敢死在我前头,老子发誓,一定把你那些鬼画符一样的坐标,一个字不落地刻在你的墓碑上!”
当施特劳斯抡起工兵镐,狠狠砸向那台属于炮兵旅的笨重加密电台,将其变成一堆冒着电火花的废铁时,施密特只是抬了抬眼皮:“省着点力气,上尉。手榴弹炸完英国人,还得留着去炸参谋部那帮混蛋的庆功香槟塔呢。”
士兵们沉默地围拢过来,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默契,为施特劳斯和冯岩腾出装备的空间:
汉斯默不作声地将自己仅有的两枚额外的手榴弹塞进冯岩的弹药袋。
埃里希用一块沾着尸蜡的破布,仔细地、一遍遍地擦拭着施特劳斯那支鲁格手枪的枪身,试图抹去所有反光。
新兵卡尔则鬼鬼祟祟地溜回来,将偷来的几支吗啡注射器,小心地塞进冯岩装观测镜的皮包夹层。
“疯了……都他妈疯了……”老军需官抱着空荡荡的弹药箱,眼神空洞地望着这群把自己武装成奇形怪状的人,喃喃自语。
施特劳斯猛地举起他那柄怪异的“光学长矛”,磨尖的工兵铲边缘在最后一缕垂死的夕阳余晖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今夜之后!要么进英国佬的战俘营啃黑面包!要么进帝国烈士名册睡大觉!”
“去他妈的烈士名册!”施密特一脚狠狠踹翻面前的沙袋,黄沙倾泻而下,“老子要活着爬回来!把参谋部酒窖里所有的香槟,都他妈倒进茅坑里冲走!”
战壕里爆发出野兽般的、扭曲的嘶吼和欢呼。三十多个身影——被武装成移动的破烂兵器库,披挂着死亡与疯狂的象征物——在浓重的暮色中,像一群被地狱之火吸引的金属飞蛾,接连翻出了战壕边缘,消失在炮弹犁出的焦土与烟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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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密特用刺刀将一件被炮弹碎片撕得稀烂的英军外套挑起来,几下就裁成一条条长短不一的布带。“都他妈系在左胳膊上!”他粗声命令着,将散发着浓重血腥和尸臭味的布条分发给每一个士兵,“黑灯瞎火的,省得你们这帮蠢货把自己人的脑袋当南瓜砍了!”
二等兵埃里希却没有系在胳膊上。他将那浸透了暗褐色污渍的布条缠在自己额头上,像个疯子一样狂笑着跳上弹药箱,摆出夸张的姿势:“看看!像不像古希腊那些凯旋归来的英雄们戴的桂冠?”
“不,”冯岩将冰冷的布条紧紧绑在自己的左上臂,感受着布料下那令人作呕的黏腻,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它像裹尸布的第一层。”
仿佛是为了印证某种不祥的预感,新兵卡尔真的从一堆半腐烂的尸体下面,费力地拖出了一本残缺不全、沾满污泥和暗红污迹的《圣经》。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疯狂,小心翼翼地将发黄的书页撕下,一张张、认真地塞进M1915手榴弹的引信槽里,嘴里念念有词:“约翰福音第三章……‘神爱世人’……炸开的时候,定能多送几个英国佬上天堂去见他们的主!”
“蠢货!”施特劳斯怒吼着劈手夺过那枚被“加持”过的手榴弹,“引信槽塞满纸,火药受潮哑火,第一个被自己蠢死的就是你!”
然而,当他愤怒地转过身,看到的却是超过半数的士兵都在用类似的方式“祝福”他们的武器——有人将恋人模糊的照片折叠塞进弹夹缝隙;有人将从家乡带来的、早己被泪水汗水浸透的信纸碎片贴在枪托上;汉斯甚至将小半瓶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据说是从教堂“请”来的所谓“圣水”,小心翼翼地灌进了爆破筒的缝隙里。
施特劳斯看着这一切,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首线,最终什么也没再说。他默默检查了一下自己那柄焊着刺刀的信号枪,将它插进腰间。冰冷的绝望和一种荒谬的宿命感,如同索姆河深秋的浓雾,彻底吞噬了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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