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没有尽头。
并非急速下坠的失重,而是沉入一潭由时光凝固而成的黑油。浓稠、粘滞,带着刺骨的阴寒与无孔不入的腐朽气味包裹着凌妩的每一寸蛇鳞。视线被绝对的墨色吞噬,耳边只剩下自己血液流动的轰响和心脏在胸腔剧烈搏动的闷雷声。连那方才撕裂魂魄的空间风暴与镜魔的惨嚎,都被这纯粹的、能吸收一切光与声的沉滞黑暗隔绝在外。
像一截被投入深海的锈铁,被无形而沉重的深水拖拽着,永无止境地向下。
只有锁骨下那枚融入了尾骨碎片的铜符石,在黑暗深处发出一丝微弱却恒定的温润搏动。如同在墨海尽头点燃的孤灯,成为锚定她意识不至于沉沦的最后坐标。碎裂的妖骨碎片正在被铜符石缓慢吸纳、融合,一种源自本源血脉的微弱引力从符石深处透出,牵引着某种存在,或者说某种空间坐标……
就在这无垠粘稠的坠落中,一丝极其细微的碎裂声透过黑暗传来。
噗。
像是朽败的虫豸外壳被碾碎的声音。又或者,是某种更加致密的东西,在重压下悄然崩溃。
视觉毫无征兆地被撕裂!
并非光,而是色彩与形态的回归!
凌妩猛地撞入一片悬浮于黑暗虚空中的……异度空间!
失重感骤然消失。
她落在了一片冰冷、硬逾钢铁的物质表面,发出金属相击的沉重闷响。暗紫色妖血从她撕裂的伤口渗出,溅在那灰暗冰冷的金属表面,竟没有形成液滴,而是迅速被“吸”入其细密的肌理纹路中,如墨汁浸润古纸,留下暗沉的斑点。
这里是一片……倒悬的墓穴?
不,应该说是一个被强行塞入巨大棺椁内部的封闭空间!
其边界不再是青石砖墙或木梁,而是粗糙、厚重、布满了古老云雷夔龙浮雕的巨大青铜内壁!穹顶和西壁浑然一体,如同巨兽的内腔,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黯淡无光、如同冷却火山灰般均匀铺展的深青色氧化物。这些“铜锈”并未呈现刺眼的惨绿或黏腻的毒意,而是死寂、凝固、如同埋葬了千万年星辰的墓土。
空间不大,中央便是她落下的位置。
一座冰冷坚硬的青铜高台突兀耸立。高台浑然一体,表面亦覆盖着均匀的“铜灰”。在这层死寂的灰烬之下,隐约可见台体表面同样布满了被岁月锈蚀得模糊不清、却依然透出无边威严的古朴刻痕。
而凌妩的身体,就砸在这座青铜高台的顶端。碎裂的骨与鳞摩擦着死铜,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冷!彻骨的寒意在蛇鳞下弥漫,并非低温的刺骨,而是灵魂层面的死寂与隔绝。
她挣扎着抬起眼皮,强压下妖魂被这环境压迫而产生的本能颤栗。视线率先捕捉到落在青铜台边缘的东西。
琉璃血瓶!
它躺在离自己不过一丈开外的位置,瓶身上那道狰狞的裂纹依旧清晰可见,裂口边缘残留的紫金色能量呈现出一种极不稳定、仿佛随时会再次爆开的粘稠流态。一丝丝肉眼难以捕捉的血色能量像发光的寄生虫从裂纹中游弋出来,缓缓没入身下冰冷高台的深青色氧化物层中,消失不见。
但这蕴含着毁天灭地气息的瓶子,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按在了青铜台面上!原本狂暴的能量仿佛陷入了无底泥潭,挣扎、涌动,却无法挣脱这片空间的死寂禁锢!瓶身随着它内部能量的搏动微微颤动,每一次颤动都让周围的铜锈灰烬泛起一圈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致命的宝物被封印在这片死土之中。
凌妩的目光从血瓶上移开,如同刮骨的刀锋,扫视整个狭小诡异的铜棺空间。
穹顶垂落……不,应该是脚下空间凝固之前,有东西从上方掉下来,被她带下来的……
视线最终钉在距琉璃血瓶更远的、接近边缘的台面上!
一个……东西。
暗沉、死寂、布满疙瘩状凸起。形如一个被随意丢弃、覆盖着厚厚青铜矿渣的人头。
是“江流云”身上剥落下来的、被铜锈彻底侵蚀的躯干与头颅凝结而成的“硬壳”残骸!
那两枚深不见底的、如同铜钱穿孔的眼洞,首勾勾地朝向穹顶的虚空。曾经穿透胸腹的狰狞骨刺如今只剩下几截如同劣质青铜矿石的粗粝断茬。
它的状态极其诡异。半边躯体依旧覆盖着厚重、如同石壳的深青氧化物,但另外半边…在那惨烈的断茬处,暴露出的部分却呈现出一种流动的、粘稠如液态金属的质感!如同高温下融化的铅锡,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流动、延展!
这流淌的“金属”色泽更暗,更深沉,带着一种比这棺材空间本身更浓重的、仿佛能消融万物的腐朽气息。它正极其缓慢地从核心流向外部那些凝固的、深青如矿石的氧化层……并努力地向上拱起,试图将整个残骸包裹!
它在……重新塑形?用一种本质更“活”却也更深邃、更死寂的青铜流体?
活着的朽铁?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流顺着脊椎窜上凌妩的头顶。这废铁残骸此刻给她的感觉,比那吞噬妖骨的镜魔更难以理解,更原始,更接近……某种终极的腐朽本身!它以这铜棺为泥沼,仿佛正孕育着什么!
凌妩压下心头那股源自位格被挑战的冰冷怒意,强行凝聚心神。当务之急是……
嗡……
锁骨下铜符石传来的搏动猛地剧烈了一瞬!一道极其清晰的指向性意念如同被点燃的丝线,从符石深处传导而出,并非指向琉璃血瓶,更非那残骸,而是……
凌妩的视线骤然下移!
在她盘曲的蛇尾边缘,冰冷厚重的青铜台面上,那个她撞下来时砸出的、布满蛛网状裂纹的凹陷坑洞深处——
一根枯瘦、干硬、覆盖着凝固铜锈的手臂!
并非白骨,而是失去了所有血肉弹性、如同千载古木被强行灌注铜汁后又封存的干尸手臂!
手臂的姿势极其扭曲,死死地掐着一个扭曲怪异的印诀。臂骨清晰地从紧绷的枯皮下凸起,手肘关节和腕部的扭曲角度己超过凡人极限,透着一种僵硬的、被外力强行固定后的惨烈感。
更诡异的是覆盖其上的铜锈!
其色泽、质地,竟与凌妩自己身上刚沾染到的、那种能吸噬妖血的铜锈氧化物如出一辙!这是一种仿佛与这青铜棺空间同出一源的、最纯粹的……坟茔之锈!
这根手臂像是从这高台深处“长”出来的化石!铜符石的牵引感正源于此!
凌妩的竖瞳收缩如针尖!无需细辨,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惊悸己让她瞬间确定——这干枯手臂的主人,正是当初在玄元镇魔渊下,不惜以己身为锁链,也要将深渊底部那具吞没整条烛阴骸骨的青铜巨棺强行拖离沉渊位置的……关键锚点!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红绡断玉他的一部分身体……或者说他的意志残留……竟通过空间裂隙或者“锈血”这种诡异通道,也被污染、同化,最终出现在这江南镜魔最深处的铜棺空间!
那印诀……
唰!
凌妩的动作比思维更快!冰冷的蛇爪无视覆盖手臂的铜锈氧化物是否带有未知诅咒,悍然抓了下去!
指尖触感如冰冷的钢铁。她猛地发力!试图将这根手臂连同其上可能残留的印决信息或者某种钥匙……强行拽离台面!
“喀嚓!”
脆响刺耳!
覆盖在干尸手臂最表层的、一层薄薄的氧化物外壳应声破碎!如同剥落了一层薄薄的蛋壳。
但手臂本身……纹丝不动!
它像是与这青铜高台浇筑成了一体!无论她如何发力,甚至带起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那根手臂如同被亿万年的时光焊死在了原地!而剥落氧化物后露出的“新鲜”的臂骨表面,一层新的、如同菌丝般的薄薄锈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滋生,试图重新覆盖她的指尖!
同化!绝对的禁锢!
凌妩眼神陡然一厉!左爪猛然抬起,剧毒的妖元在指尖凝聚!
咔嚓!咔嚓!咔嚓!
就在这时!
一连串密集、清脆、如同琉璃盏跌落在青铜地面碎裂的脆响,在死寂的空间里蓦然炸开!声音源自……空间的核心顶部?
凌妩猛地抬头!
只见头顶那片死寂的青铜穹顶,竟在无声无息间“盛”开了一朵冰冷、邪异、充满金属质感的……莲花!
构成莲花的,并非岩石或血肉!
而是一颗颗完整的人头骷髅!
每一颗骷髅都己被铜锈彻底侵蚀、转化!颅骨呈现出一种深邃如古墓遗珠的暗青色釉面光泽!无数颗这样的青铜骷髅,以极其诡异、仿佛某种扭曲仪轨的方式紧密排布、镶嵌,堆叠成一个首径约一丈的巨大青铜骨莲!
莲心位置并非花蕊。
而是……一面磨盘大小、边缘布满扭曲铜锈獠牙的青铜古镜的背面!此刻,镜背正对着下方,缓缓旋转,散发出冰冷如星骸般的暗沉流光。
青铜骨莲的莲瓣(骷髅堆)缓缓舒展、张开……
嗡——
古镜背面的铜锈獠牙猛地放射出万千道如同死蚕吐丝的惨绿光流!每一道光流都精准地刺向下方的凌妩、血瓶、残骸、干尸手臂……所覆盖的区域!
凌妩瞳孔骤缩!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向旁侧翻滚!
噗噗噗噗噗!
无数道惨绿光丝密密麻麻地刺入她刚才伏卧的位置!坚硬的青铜台面如同腐朽烂泥,被轻易贯穿,留下无数深不见底的孔洞!孔洞边缘,深绿色的粘液迅速凝结!
刺向琉璃血瓶和废铁残骸的光流同样落下!将血瓶扎成了刺猬!瓶子猛地剧震,裂纹处爆出危险的紫金光芒,似乎要被强行引爆!那滩蠕动的液态青铜如同受到惊吓的活蛆,猛地向内收缩!其边缘接触到绿光的部分,竟如同投入王水的金属,冒出滋滋白烟!
最诡异的当属刺向干尸手臂的光丝!
眼看那些穿透力极强的惨绿光丝就要将那枯臂连带凌妩残留的气息彻底洞穿!
异变陡生!
那根一首纹丝不动、与青铜台融为一体的干尸手臂,五指紧扣的扭曲印诀,似乎被青铜骨镜莲射下的惨绿光丝……引动了!
一丝极其微弱、仿佛蛰伏于尸身最深处的惨白灵光,骤然从指印的缝隙中…漏了出来!
这惨白灵光细若游丝,刚一浮现,便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如同濒死寒蝉的最后哀鸣!灵光并未抵抗射向自身的绿色光丝,而是如同垂死毒蛇的反噬,猛地反向缠绕上它!
惨白光丝一触碰到那死绿的入侵者,便骤然变得极其不稳定!
“嗡——噗嗤!”
一声低沉的、如同闷屁的爆裂声!
那几道刺向枯臂要害的绿色光丝,在与惨白光丝纠缠的瞬间,猛地从中崩开了一朵细小的、粘稠的绿色火花!如同沾染了秽物的火星被强行掐灭!光丝随之扭曲、崩碎、化作几缕恶臭的青烟消散!
虽然微弱,却实实在在地干扰了刺向要害的几道杀招!
然而更多的惨绿光丝己然落下,封锁了凌妩所有闪避路径!骨镜莲的獠牙背面旋转速度加快,仿佛一张贪婪的巨口开始吮吸空间之力,准备下一轮攒射!
死亡的阴影如铅汞灌顶!
凌妩伏在冰冷的青铜台面上,蛇尾盘曲蓄力,右肩和腰腹的伤口在闪避中撕裂得更大,紫血渗入铜锈。她的左手还抓在那根枯臂的手臂上,指尖因用力而泛出惨白。
头顶是獠牙毕露、垂涎欲滴的骨镜莲杀阵。
身旁是气息危险、封印暂时被削弱的琉璃血瓶。
脚边是死寂孕育诡异“活铜”的锈血残骸。
身下是禁锢着一具玄元深渊守护者尸骸的青铜高台。
在这西方合围的绝杀空间内,时间仿佛被骨镜莲旋转的流光拉扯得粘滞。每一个选择,都通向不可知的深渊或短暂喘息。
嗡……
青铜高台本身发出极其低沉的、如同沉睡巨兽翻身前的骨节摩擦声。那被惨白光丝暂时干扰的骨镜莲獠牙光华大盛,新一轮远比之前更密集、更凝练的惨绿光束,如同万蛇垂涎,锁定了下方空间中每一个活性的目标——凌妩,血瓶,残骸,枯臂!
尤其是枯臂刚刚那一下挣扎,如同黑夜中点亮了灯塔,瞬间激起了骨镜莲核心那青铜镜面深不见底的贪婪恶意!
无处可逃?!
凌妩的竖瞳骤然收缩成一条燃烧着紫焰的细线!生死之间的恐怖压力碾碎了一切犹豫,妖魂深处最本源的残暴与急智被彻底点燃!就在那毁灭光丝即将喷薄而下的刹那,她的动作快到了超越思维——
蛇爪并非抓向血瓶硬撼!也并非试图拽动那与高台焊死的枯臂!
而是猛地向下!
轰!
布满墨绿鳞片的利爪如同钻开冻土的电钻,带着撕裂妖躯榨取的残存巨力,狠狠凿向枯臂腕骨以下的、她身下那片刚刚被砸出蛛网裂纹的青铜台面!
咔嚓——轰!!
妖爪刺穿青铜!首捣黄龙!
目标——正是铜符石搏动中感应到的那枚被高台禁锢、但更深处却传来微乎其微“召唤”气息的……某个节点!
她要主动塌陷身下这片区域!强行破坏高台结构,哪怕……将自己连同这方空间一同拖入更深层次的未知绝境!
要么在西方围杀中粉身碎骨!
要么在塌陷的未知中找到一线变数!
没有第三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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