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浓稠如蜜，林小溪蹲在灶台前给最后一道菜淋上热油，金黄的辣油浇在蒜蓉小龙虾上，“刺啦”声中腾起的香气勾得顾明首咽口水。少年趴在灶台边，眼睛瞪得溜圆：“小溪姐，这红彤彤的钳子咋看着比昨儿的还？”
“蒜蓉得多放一倍。”林小溪用竹筷拨弄虾钳，前世她在私房菜馆研发这道菜时，光蒜蓉的配比就调整了十七次。土灶的火光映得她脸颊发烫，围裙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辣油，却在听见院外车铃声时骤然绷紧了后背。
“是镇上粮站的周叔！”顾明蹿到门口张望，又扭头冲她笑，“准是来尝你做的小龙虾！”
来人却不是周叔。深青色二八杠自行车停在院门口，车把上挂着个军绿色水壶，顾辰单脚支地，抬头时草帽檐下漏出的阳光正好落在她发梢。少年身上还沾着新割的青草气息，藏青色褂子洗得发白，却比往日多了份刻意的整洁。
“顾大哥咋来了？”林奶奶从里屋端出腌黄瓜，腕间银镯子轻响，“快进屋坐，溪丫头刚做了新菜。”
顾辰的耳尖迅速泛红，却仍绷着那张沉稳的脸：“路过，闻见香味儿了。”他将自行车推进院子，车架上绑着的竹篓里晃出几尾活鱼，“后山溪涧捞的，给你试菜。”
林小溪这才想起，昨儿跟货郎老张买的鲫鱼炖了汤，顾辰竟记在心上。她转身去拿碗时，袖口不经意间扫过灶台，刚炸好的辣椒油泼在手腕上，顿时腾起一片红痕。
“当心！”顾辰伸手替她关掉风箱，指腹触到她发烫的皮肤，又触电般缩回。少年从裤兜掏出块帕子，沾了井水轻轻按在她手腕上，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我娘说，凉毛巾敷着不疼。”
帕子是蓝底白花的粗布，带着皂角清香，显然是顾兰的手艺。林小溪心口发烫，想起前世顾辰住院时，枕头底下始终藏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原来从那时起，他便习惯了把关心藏在细节里。
“没事，不疼。”她低头避开他目光，将小龙虾盛进粗瓷盘，蒜蓉的辛香混着虾肉的鲜甜扑面而来。顾辰盯着盘中油亮的小龙虾，喉结滚动了两下：“这东西......能吃？”
“你尝尝就知道了。”林小溪递过竹筷，故意忽略他耳尖的红。前世他第一次吃小龙虾时，也是这副谨慎又好奇的模样，最后却连汤汁都拌了饭。
顾辰捏起一只虾钳，指尖触到她刚擦过的灶台，还带着余热。钳壳在齿间轻轻一咬，蒜蓉的香混着野山椒的辣瞬间在舌尖炸开，虾肉弹牙鲜甜，比镇上国营饭店的红烧鱼更有滋味。他抬头看她，目光里有惊讶也有了然：“比我娘腌的辣白菜还够劲。”
“那是自然，”林小溪擦着手笑，心里却有些忐忑，“我太姥姥的方子，配着后山的野山椒......”
“我在镇上见过这菜。”顾辰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少年卷着袖口，露出小臂上被野刺划破的血痕，那是今早帮她摘野山椒时留下的。“供销社主任请客，一盘辣子鸡丁要一块二，还没你这小龙虾入味。”
林小溪怔住。1978年的一块二，足够买五斤猪肉，而她此刻端着的这盘小龙虾，成本不过是些香料和河里捞的虾。阳光穿过葡萄藤的缝隙，在顾辰肩头上织出碎光，少年认真的模样让她想起前世他在厨房外等她下班的样子——那时他总说，她做的菜比任何山珍海味都珍贵。
“顾大哥要是觉得行，”她将另一盘红烧肉推过去，“往后帮我带些客人来？”
顾辰夹肉的手顿了顿，酱汁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肥而不腻的肉块上还点缀着几星葱花。他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父亲当年追母亲时，曾用三个月工资换了块红烧肉，说“这是我吃过最甜的苦”。此刻面前的女孩正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发间还沾着点面粉，像极了灶王爷身边的小仙童。
“好。”他轻声应下，耳尖红得要滴血。竹筷夹起肉块时，他故意避开她指尖，却在低头时闻到她发间的皂角香——和母亲绣帕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院外突然传来牛铃声，林大山扛着锄头回来，看见顾辰时愣了愣：“辰娃子咋有空来？快尝尝你溪姐做的新菜！”老人的语气比平日柔和几分，往灶台里添柴时，特意拨弄出明亮的火光，好让顾辰看清林小溪眼里的光。
暮色漫过青石板时，顾辰的自行车后架多了个竹篮。林小溪往里面塞了西个玉米饼，又用荷叶包了两块红烧肉：“给顾婶和明兰尝尝。”她顿了顿，从兜里掏出个纸包，里面是晒干的野山椒，“这东西祛湿，顾婶熬汤时放两颗。”
顾辰垂眸看着她指尖的红痕，突然从车筐里拿出个油纸包：“镇上买的白糖，你腌梅子用。”少年的字迹力透纸背，在包装纸上写着“防潮”二字，末尾那个点洇开小团墨渍，像极了他每次见她时泛红的耳尖。
林小溪攥着油纸包，看他跨上自行车的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车铃响起时，竹篓里的鲫鱼突然蹦了两下，溅起的水花落在他后颈，惊飞了停在车把上的蝴蝶。她忽然想起食谱里的一句话：“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此刻的青山村，大概就是最温暖的人间。
这一晚，顾明在饭桌上蹦得老高：“哥，小溪姐做的红烧肉比你烤的红薯还香！”顾辰敲了下他的脑袋，却在母亲问起时，默默将油纸包里的野山椒塞进厨房陶罐——那里还藏着他替她买的细盐和冰糖，都是她菜谱里缺的金贵物。
土坯房的油灯灭了许久，林小溪却睡不着。她摸出藏在枕下的食谱，在“香辣小龙虾”那页写下：“一九七八年七月初九，顾辰食之，赞曰‘味辣而鲜，可佐三碗饭’。”墨迹未干，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却掩不住远处自行车轱辘声——有人正借着月光，骑行在青山村的石板路上，车筐里的粗瓷碗盛着刚出锅的红烧肉，碗底压着张字迹青涩的纸条：“明日去镇里，需带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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