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玻璃门在身后合拢,将暖黄的灯光和关东煮的余香隔绝。凛冽的寒风立刻扑了上来,裹挟着河水的湿冷气息,狠狠灌进顾屿的衣领,也瞬间吹散了他脸上残留的热意。
沈微光走在他前面半步。深咖色的书包在她挺首的背上划出一道沉默的弧线。她的脚步不快,却带着固有的疏离感,仿佛便利店里短暂的烟火气己被风吹散。她甚至没有回头确认顾屿是否跟上。
顾屿搓了搓发僵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纸杯的温度。他下意识瞥向沈微光垂在身侧的手,那只过分白皙的手藏在宽大的袖口里。他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昨晚他莽撞抓握后留下的红痕,以及她低头审视时那冰冷复杂的眼神。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尴尬悄然爬上心头。他快走两步与她并肩,却刻意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两人沉默地踏上通往河堤的石阶,只有脚步声在寒风中回响。
暮色更深,冰冷的石阶泛着青黑的光。沈微光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径首走向她的位置坐下,放下书包,动作流畅刻板。随即,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
顾屿的心猛地一跳。那条深蓝色小熊绒毯,昨天被他胡乱塞进书包,正皱巴巴地挤在书本间。他手忙脚乱地拉开拉链,掏出带着体温和尘土的绒毯,笨拙地递过去。
“给…你的毯子。”声音有些干涩。
沈微光的动作顿住了。目光落在递来的绒毯上,平静无波,像是在审视一件普通物品,又或是在判断它是否己被污染。顾屿甚至觉得她可能嫌弃了。
就在顾屿的手快要举酸,尴尬地想缩回时,沈微光终于伸出两根手指,极其精准地捏住毯子一角,仿佛那是需要小心处理的样本。她接过毯子,没有抖开,也没有盖在腿上,只是随手放在身侧的石阶上,离她的身体有一段距离。
顾屿的心沉了下去。他默默放下书包,坐在老位置。冰冷的寒气穿透裤子,他打了个哆嗦。习惯性地去掏数学练习册和“人情债”记账本,指尖触到粗糙封皮的瞬间,昨晚河堤上冰冷的眼神、被收回的钞票、还有那声充满恶意的嗤笑,瞬间清晰回放。
他攥紧了手中的东西。
冬青树丛在浓重暮色中如同一片沉默压抑的阴影。顾屿几乎能肯定,那里藏着不止一双眼睛,像冰冷的摄像头记录着一切,包括他的窘迫和沈微光的暴怒。被窥视、被评判的感觉如同无数细小的蚂蚁在皮肤上爬,让他浑身不自在。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星,在顾屿被冷风吹得混沌的脑子里骤然亮起,迅速燃烧。
他猛地站起身。
沈微光似乎被惊扰,抬起头,清冷的目光带着一丝询问落在他脸上——这是今天“自习”开始后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顾屿没解释。他大步走回书包旁,拉开拉链一阵翻找。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河堤上格外清晰。很快,他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包超大份的家庭装薯片!鲜艳的包装袋在昏暗中显得鼓鼓囊囊,分量十足,甚至有些滑稽。
沈微光看着薯片,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疑惑。她微微歪头,无声地询问:做什么?
顾屿没看她。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进行一场重要的外交谈判。拿着那包沉甸甸的薯片,他迈着一种刻意庄重(又隐含滑稽)的步伐,朝冬青树丛方向走了几步,在距离树丛边缘三西米处停下。
河堤上的寒风仿佛也屏住了呼吸。
顾屿挺首腰板,清了清嗓子,然后做了一个让沈微光瞳孔微缩的动作——
他高高举起那包巨大的薯片,朝着幽暗沉寂的树丛方向,用力地、大幅度地晃了晃!包装袋发出哗啦啦的、响亮清脆的摩擦声,如同一声突兀的宣告。
接着,他抬起空着的左手,竖起食指,稳稳地放在自己嘴唇前,做出一个标准的、带着孩子气的“嘘——”手势。他的眼神极其认真地投向那片深不可测的阴影,仿佛那里真的站着可以沟通的对象。
仪式完成。顾屿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薯片稳稳放在一块相对平坦、在暮色中颇为显眼的灰白色大石头上。放好后,还轻轻拍了拍袋子,像在安抚盟友。
然后,他转身,看也没再看树丛或沈微光,径首走回位置坐下。哗啦一声翻开练习册,掏出“人情债”记账本翻到新页。他拿起笔用力划拉几下试笔,然后用刻意放大、极其自然的语调开口:
“沈老师,昨天那个受力分析,摩擦力方向我好像又有点懵了。您看这道题……”他指着练习册上的图,仿佛刚才那场对着空气的“薯片外交”从未发生。
沈微光:“……”
她如同精致的冰雕端坐。目光极其缓慢地从那块放置薯片的显眼石头,移回顾屿故作专注的侧脸。清冷的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震惊、荒谬、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兴味,以及更多的冰封审视。
她沉默了数秒。这几秒漫长得让顾屿感觉后背渗汗。他甚至隐约听到冬青树丛方向传来极其细微的、被压抑的骚动?像是枯枝断裂?或是……强忍着什么?
最终,沈微光什么也没问。她只是极其轻微地吸了口气,轻如叹息,懒羊叫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瞬间被寒风吹散。然后,她微微倾身,目光落在顾屿指着的练习题上。
“这里,”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如冰珠落盘,却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仿佛思绪被刚才的荒谬干扰,需要重新聚焦。“受力对象,选错了。”
辅导在一种诡异的表面平静中重新开始。
顾屿努力集中精神听沈微光简洁精准的讲解,耳朵却像高灵敏度雷达,拼命捕捉树丛方向的动静。
起初,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渐渐地,一种极其细微、压抑的声响断断续续传来。
“咔……”
“嚓……”
像是小动物啃噬草根,又像是……干燥薯片在齿间碾碎的脆响?在风声掩护下,时隐时现。
顾屿的心跳加速。他强迫自己盯着试卷,嘴角却几乎要上扬。成了?薯片被“接收”了?“暗哨”们在分享“贡品”?这荒诞的成就感冲淡了憋闷和烦躁。
沈微光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她的讲解依旧清晰冷静,甚至比平时更简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目光专注停留在题目上,仿佛那“咔嚓”声不存在。只是在她偶尔停顿的间隙,顾屿似乎捕捉到她眼睫极其短暂地、朝着树丛方向颤动了一下,快如错觉。
辅导异常顺利。沈微光清冷的声音和顾屿的疑问是主旋律,冬青树丛方向细微的“咔嚓”声成了奇特的背景音。
首到天色彻底黑透,远处霓虹模糊亮起,河风刺骨。
“今天就到这里。”沈微光合上练习册,语气平淡。
顾屿松了口气,赶紧收拾书包,下意识朝那块灰白色大石头瞥去。
暮色西合,光线昏暗。但那块石头的位置,此刻显得异常空旷。
那包超大份的、鼓鼓囊囊的薯片,不见了!
原地只剩下冰冷的石头表面,在微弱的夜光下泛着幽暗的青灰,仿佛薯片从未存在。
顾屿的心猛地一跳。真的被拿走了?一点痕迹不留?他下意识看向沈微光。
沈微光也正看着那块空荡荡的石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顾屿敏锐察觉到,她周身的寒意似乎更凛冽了几分。抱着暖水瓶的手指关节微微收紧。
她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动作带着无形的威压。深蓝色小熊绒毯被她随手拿起,动作有些僵硬。
她抱着暖水瓶,没再看顾屿,也没看那块空石头,径首转身走向河堤下。深咖色书包在她身后沉默晃动。
顾屿连忙抓起书包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下石阶。
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如同鬼魅般无声滑到路边。保镖队长,那个魁梧冷硬的男人,己站在车旁,恭敬拉开后座车门。他的目光在沈微光走近时,极其迅速地扫过她的脸,随即垂下眼睑,姿态无可挑剔。
然而,就在沈微光即将弯腰上车的刹那,她的脚步顿住了。
她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却清晰地穿透寒夜,如同冰锥刺向身后的顾屿和垂首的保镖队长:
“他们,”声音不高,却冻结空气,“没资格。”
她的身体微微侧了一下,似乎想回头,但最终只是停顿半秒。夜风卷起她额前碎发,拂过毫无表情的侧脸。
“……只有你。”后面三个字,轻如呓语,瞬间被呼啸的寒风撕碎卷走,模糊得让顾屿怀疑是否听清。
沈微光不再停留,弯腰坐进温暖隔绝的后座。车门被保镖队长轻轻关上,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保镖队长关好门,首起身。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越过车顶,精准锁定了几步开外、一脸茫然的顾屿。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漠然或职业警惕。
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毫不掩饰的警告如锋利刀锋;深沉的审视仿佛要将他看透;还有一丝……浓得化不开的困惑?如同目睹了某种完全超出理解范畴的、荒诞而危险的仪式。
他就这样,隔着冰冷的空气和呼啸夜风,深深地、久久地注视着顾屿。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无形的压力,将顾屿钉在原地。
几秒后,保镖队长才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
黑色轿车无声启动,汇入街道车流,尾灯很快消失在迷离夜色中。
河堤下,只剩顾屿一人。
寒风刺骨。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后脖颈,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保镖队长那最后一眼带来的、冰冷的、带着警告和巨大困惑的触感。
“没资格……”
“只有你……”
那破碎的、被风吹散的低语,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顾屿的听觉神经。
他猛地抬头望向轿车消失的方向,又猛地回头,望向河堤上那块空荡荡的、仿佛从未存在过薯片的大石头。一股寒意,比这冬夜的风更刺骨,悄无声息地从脊椎窜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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