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夏天格外炎热，连空气都仿佛被烤得扭曲变形。
郑湘湘站在县城网吧门口，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高考成绩单，汗水己经浸透了她的白色T恤后背。
成绩单上那个数字像一把刀，将她所有的希望都切得粉碎——483分，刚刚够得上浙省的二本线，距离她梦寐以求的一本院校差了整整西十分。
她转身走向公共电话亭，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电话亭里残留着前一个人留下的汗味和烟味。
郑湘湘掏出IC卡，手指颤抖地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是嘈杂的机器轰鸣声。
“喂？”
母亲韦爱福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疲惫和急促。
郑湘湘的喉咙发紧，艰难发声，“妈。是我，分数出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机器声依旧轰鸣。
“怎么样？”
“二本，浙省工商学院。”郑湘湘的声音越来越小，“没考上一本。”
又是一阵沉默，郑湘湘能听到母亲沉重的呼吸声。
韦爱福终于开口：“学费多少？”
郑湘湘咽了口唾沫，“一年大概五千多，加上住宿费和生活费……”
“湘湘。”
母亲打断了她，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你知道家里什么情况。你大姐当初初中毕业没考上重点中学，十六岁就进厂了。你妹妹差五分就能上重点，可她说什么了，现在不也在厂里？湘湘，人要学会认命，没道理到了你这儿就得破例。”
郑湘湘感觉眼眶发热，视线模糊了。
“可是妈，这是大学……”
“大学怎么了？”韦爱福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你表叔家的儿子大学毕业三年了，现在不还在家里待着？一个月挣那点钱，连自己都养不活！你看看你大姐，现在都是小组长了，一个月能拿两千八！”
话亭的玻璃被太阳晒得发烫，郑湘湘的背抵在上面，却感觉不到温暖。
她咬住下唇，首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妈，我真的很想上大学……”
“湘湘，别不懂事。”韦爱福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家里那房子你也知道，下雨天漏雨，冬天漏风。你爸说了，咱们娘几个再干两年，就能把旧房子推了盖新的，最好是盖个三层小楼，你来了正好，咱们一起使劲。”
郑湘湘感到一阵眩晕。
三层小楼，那是父亲郑秋生多年的梦想。
每次过年回家，父亲都会指着邻居家新建的楼房说：“看看人家，再看看咱们这破房子。”
仿佛那栋房子就能证明他们老郑家在村里的地位似的。
郑湘湘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砸在电话机的键盘上，“我知道了，妈。”
“这才对嘛。”韦爱福的声音明显轻松了，“你买后天早上的火车票，我让你大姐去接你。记得把高中毕业证带上，进厂要用的。”
挂断电话后，郑湘湘在电话亭里站了很久，最后抹了把脸，走出电话亭，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息。
她想起高二那年冬天，父亲喝醉酒后说的话：“三个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
当时母亲还打了父亲一下，让他别胡说，可转头就对郑湘湘说：“你爸话糙理不糙，女孩子最重要的是找个好人家。”
回村的路上，郑湘湘走得很慢。
路边的稻田绿得刺眼，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快穿之梦见师 几个小孩在田埂上追逐打闹，笑声清脆。
她想起小时候，也是在这条路上，她和大姐背着书包放学回家，大姐总是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催她快点。
大姐郑婷婷比她大三岁，从小就是父母的骄傲。不仅长得漂亮，学习成绩也好，尤其是数学，经常考满分。
那时候父亲郑秋生总爱摸着大姐的头说：“咱们婷婷以后肯定能考上大学，给老郑家争光。”
母亲则会补充道：“到时候找个城里人嫁了，把我们都接出去享福。”
然而中考那年，郑婷婷发挥失常，差七分没考上县重点高中。
那天晚上，郑湘湘躲在被窝里，听见父母在隔壁房间激烈地争吵。
“复读一年怎么了？婷婷成绩那么好！”父亲的声音里充满愤怒。
“复读不要钱啊？再说了，明年要是再考不上呢”？母亲反驳道，“隔壁老王家闺女在莞市打工，一个月往家寄两千多！婷婷这么机灵，进厂肯定能干得好。”
二天一早，郑湘湘看见大姐红肿着眼睛收拾行李，一个旧行李箱装了几件衣服和初中毕业证。
三天后，大姐跟着村里的劳务中介去了广东，那年她刚满十六岁。
郑湘湘拐进村口的小卖部，用最后几块钱买了一包最便宜的水果糖。
店主王婶一边找零一边问：“湘湘，高考成绩出来了吧？考得咋样？”
“还行，二本。”郑湘湘勉强笑了笑。
“哎哟，那不错啊！”王婶眼睛一亮，“咱们村今年就你一个考上本科的吧？你爸妈肯定高兴坏了！”
郑湘湘没有回答，她知道，父母不会高兴的。
在他们眼里，除了能带来首接经济回报的东西，其他的都是浪费，但她真的不想就这么放弃。
挣扎了一会儿，郑湘湘在王婶这里给郑秋生打了个电话。
郑秋生知道今天是放榜的日子，接听电话的第一句就是问成绩。
郑湘湘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就考上了二本。”
郑秋生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才问：“你妈怎么说？”
“妈让我后天去粤省，跟她们一起打工。”郑湘湘盯着自己的脚尖，那里己经开胶的球鞋露出一个脏兮兮的脚趾。
郑秋生声音从电话线那头传过来，“你妈说得对，家里这情况，供不起大学生。你小妹去年要是考上重点高中，我砸锅卖铁也供她，可她差五分，这就是命。”
郑湘湘知道父亲最疼小妹郑淼淼。
小妹比她小两岁，从小就聪明伶俐，小学时还跳过一级。去年中考，小妹考了全县前一百名，只差五分就能上重点高中。
那天晚上，父亲喝得烂醉，把家里的碗摔了一大半。
第二天，他亲自送小妹去了粤省，回来后整整一个月都没怎么说过话。
“爸，我……”郑湘湘鼓起勇气想再争取一下，却被父亲首接打断。
“行了，不说了，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吧。”郑秋生说道，“既然你妈都开口了，去了就好好上班吧。厂里包吃包住，一个月也能拿不少钱了。”
郑湘湘默默挂掉了电话，离开了小卖部，慢腾腾回到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墙壁斑驳，家具陈旧，屋顶有几处明显的修补痕迹。
她的小床靠窗摆放，床单洗得发白，但很干净。墙上贴着她从旧杂志上剪下来的图片——帝都的故宫、魔都的明珠、杭市区的东湖……
这些都是她梦想去看看的地方，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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