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湘湘腿一软，首接跌坐在床上：“我，我正打算告诉你们……”
“告诉？”韦爱福冷笑一声，“村里王婶都笑到家里来了，说我们老郑家祖坟冒青烟，出了个大学生，还问既然都是二本大学，为什么两年前不去读，非要再考第二次！你知道你爸现在什么脸色吗？”
背景音里传来郑秋生模糊的咒骂声和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闷响。
“妈，我不用家里出钱，”郑湘湘急急地说，“大姐和淼淼帮我凑了学费，我还可以勤工俭学……”
“你大姐？”韦爱福的声音突然变得危险，“婷婷跟淼淼也掺和进来了？好啊，一个个翅膀硬了，不听我的了是吧？”
电话那头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接着是韦爱福压抑着怒火的声音：“行，你厉害，你考上大学了。我管不了你了，你爱读就读。但别指望家里给你一分钱，盖房子还欠着不少钱呢！”
通话戛然而止。
郑湘湘握着手机，浑身发抖，郑淼淼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默默坐到她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
“别怕，”淼淼轻声说，“大姐早料到了。她说妈那边她来处理。”
第二天一早，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厂长秘书亲自来车间找郑湘湘，说要她去办公室一趟。
“你的事迹很感人，”厂长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男人，指着桌上当地报纸的报道，“打工妹自学考上大学，给我们厂争光了。”
郑湘湘这才知道，不知是谁把她的故事报给了媒体。
桌上还放着一个红色信封，厂长推到她面前：“厂里决定奖励你五千元，算是鼓励。”
这笔意外之财让三姐妹的筹资计划一下子轻松许多。
郑婷婷立刻带着两个妹妹去批发市场，用厂里给的钱买了行李箱、被褥和几件像样的衣服。
大学生要有大学生的样子，”郑婷婷一边往购物篮里塞文具一边说，“别让人看不起。”
出发前一晚，三姐妹挤在郑婷婷的床上。
郑淼淼不知从哪弄来一台二手相机，请宿管阿姨帮她们拍照留念。
“笑一笑嘛，”郑淼淼捅了捅郑湘湘的腰，“明天就自由了！”
郑湘湘勉强扯出笑容。
自由？
她的自由是建立在两个姐妹的牺牲上的。
杭城大学比郑湘湘想象的还要大。
新生报到处排着长队，她紧紧攥着录取通知书，感觉自己像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
周围同学拖着崭新的拉杆箱，穿着时尚的衣服，很多人在父母的陪伴下有说有笑。
宿舍是西人间，郑湘湘是第一个到的。
她选了靠窗的下铺，小心地铺好从家里带来的被褥。
另外三个室友陆续到来，她们热情地打招呼，互相介绍。
当问到郑湘湘的家庭情况时，她只说父母在老家务农，没提工厂的事。
晚上躺在陌生的床上，郑湘湘久久不能入睡。
她摸出手机，看到大姐发来的短信：“安顿好了吗？钱够用吗？”
简单的十个字，让她泪湿枕巾。
她回复：“都很好，姐你不用担心，我明天就去找老师，看有没有勤工俭学的机会。”
第二天一早，郑湘湘就去了学生处。
负责勤工助学的老师听说她的情况，立刻给她安排了图书馆整理员的工作，每周西个晚上，月薪刚好够伙食费。
“谢谢老师！”郑湘湘鞠躬，“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走出行政楼，九月的阳光洒在她肩上。
图书馆的暖气嗡嗡作响。
郑湘湘搓了搓冻僵的手指，将归还的图书一一扫码入库。
窗外的雪下得纷纷扬扬，校园里几乎看不到行人。
这是她在图书馆兼职的第二个冬天，时薪从最初的八块涨到了十块五。
“湘湘，这份表格你填一下。”管理员李老师递来一张《优秀勤工俭学学生申请表，“系里说你的情况特殊，可以申请额外补助。”
郑湘湘道了谢，却没急着填。
自从上学期开始做家教，她的经济状况己经好转不少。每周三次，教两个高中生的数学，时薪是图书馆的三倍。
这笔钱足够支付她的生活费，还能偶尔给大姐和小妹买点小礼物。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是郑淼淼发来的照片——一张崭新的会计资格证，照片上的淼淼穿着白衬衫，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文字跟着跳出来：“姐，我考过了！下个月就调去财务部！”
郑湘湘鼻子一酸。
她还记得淼淼在流水线上站得双脚浮肿的样子，记得小妹躲在厕所背书的日日夜夜。
而现在，她终于熬出头了。
她飞快回复：“太棒了！等一放假我就回去看你！”
然后翻出通讯录，找到“大姐”，犹豫片刻还是没拨通。
郑湘湘想起那年和姐妹二人挤在八人宿舍床上的那晚，那时姐妹说的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天不用站满十二个小时。
现在淼淼这个愿望实现了，可大姐还困在原地。
上周通话时，郑婷婷提到家里正在为她的相亲事宜发愁。
郑湘湘不希望大姐就这么选择了妥协，可她毫无办法。
郑婷婷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很平和地接受了相亲，没多久就给两个妹妹报了喜讯。
她的结婚对象叫何明，三十岁，长得瘦瘦高高的，是隔壁县的木匠，家里兄弟多，愿意入赘。
这是媒人介绍的几个对象里条件最好的一个了。
郑婷婷告诉两个妹妹，她之所以选择了何明，是因为他在聊天时，提到“听说你两个妹妹都很上进”，而不是像之前的相亲对象那样，说“你妹妹们以后嫁人了还能帮衬咱们”。
这话一说出口，郑湘湘和郑淼淼都红了眼眶。
毕业论文答辩结束那天，郑湘湘收到了两个好消息：一是她被杭城一家外贸公司录用为业务助理，起薪比她预想的高；二是郑婷婷发来信息，说她生了，是个男孩，取名郑向阳。
“爸高兴坏了，当场去祠堂放了鞭炮。”
电话里，早就回家的郑淼淼的声音兴奋得发颤，“妈把早就准备好的红鸡蛋发遍了全村，连王婶都来道喜了。”
郑湘湘握着手机，眼前浮现出父亲抱着外孙满村炫耀的画面。
那个因为连生三个女儿在村里抬不起头的郑秋生，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资本。
“大姐怎么样？”
“好着呢！顺产，第二天就能下床了。”郑淼淼压低声音，“姐夫人也实在，伺候月子比妈还细心呢。”
挂掉电话，郑湘湘在宿舍床上呆坐了很久。
时间线外的郑湘湘，很能理解她的心情。
几年前那个被迫辍学进厂的自己，如今竟成了村里人人称赞的大学生；曾经被嘲笑“绝户”的郑家，现在有了延续香火的希望。
命运的反转如此戏剧性，让她忍不住唏嘘。
站在她旁边的阿飘问：“怎么样，还满意你看到的未来吗，还要继续看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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