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婉正坐在绿荫环绕的凉亭内插花，两名丫鬟立在左右，时不时递一杆花枝或一把剪刀。被微风吹得来回轻晃的竹帘外是遍地残阳与满树败叶，秋天到了。
“小姐，老爷叫您速去准备，皇上的圣旨要到了！”中年仆妇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这方宁静。
纪清婉愣了愣，目光像是不经意般扫了眼旁边的空位，恬淡的脸庞露出恍惚之色，仿佛在回忆妇人口中的“圣旨”究竟是怎么回事。
片刻后，她回过神来，定下心神，说：“我这就去。”
温声让旁边的两个丫鬟把东西都收拾好，就带着余下的丫鬟回了房间，准备沐浴更衣，迎接圣旨。
纪清婉在沐浴的时候，身边一向都有丫鬟服侍，但今天她却意外地把人都打发了出去。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才把目光投向一首跟在自己身边，但好像除了自己，就没人能看得到的女子身上。
阿飘身着月白绫罗长裙，绣银线流云纹，裙摆轻曳，似携一袖月色。
这是她在江宁那个世界的时候，江宁特意请人给她做的，当时江宁说怕她会穿越到古代，要让她能入乡随俗，谁知道竟一语成谶了。
阿飘凑到了木桶边，目光深沉：“纪清婉，你应该能想起来圣旨的内容是什么吧，你要抗旨吗？”
纪清婉的目光落在了眼前的水上，手指轻轻一拨，水面就开始荡漾，她嘴角带着一丝讥笑，说：“为什么要抗旨？”
欸？
阿飘歪头：“难道你真要按照既定命运路线，最后硬生生被气死在乡下的那个茅草屋里吗？”
纪清婉呵了一声：“谁说我不抗旨就是认命了？我纪清婉，宁死不当和离妇，我纪清婉，只有丧夫，没有和离一说！”
阿飘一听，立刻赞许地冲她伸出了大拇指：“不错，有志气，真是我们女性的楷模！”
纪清婉不懂她这个手势的意思，但想想应该不会是什么贬义词，也就没再理会她，扬声叫来了守在门外的丫鬟，开始穿衣打扮。
到达正厅时，负责传旨的公公也正好跨步走了进来，很快，公公那特有的尖细嗓音开始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纪氏清婉，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今镇北将军谢昭临战功赫赫，特赐婚配，以彰朕意。钦此。”
“臣女领旨谢恩。”纪清婉双手接过那卷明黄绸缎，指尖微凉。
纪清婉捧着圣旨回到内院时，纪夫人己扶着门框等候多时。
见女儿进来，她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指尖冰凉。
“我儿……”纪夫人声音发颤，却强忍着没让泪落下来，“怎的这般突然？”
纪父负手站在廊下，眉头拧成川字：“谢昭临……可是那个寒门出身的镇北将军？”
“是他。”纪清婉将圣旨供在香案上，转身为父母斟茶，“女儿听闻他刚平定北疆叛乱，皇上龙颜大悦。”
纪夫人绞着帕子："可婚期定在下月初六，满打满算不过十日！连嫁衣都来不及绣……”
她突然抓住女儿的手，“我这就去求见皇后娘娘，请她……”
纪清婉反握住那双颤抖的手，“母亲不可！皇上金口玉言，岂有转圜余地？再说谢将军战功赫赫，女儿不算委屈。”
纪父重重放下茶盏：“你可知寒门将府是什么光景？”
他在厅中来回踱步，“谢昭临母亲是市井妇人，家中还有寡嫂小妹，你一介书香门第的姑娘……”
纪清婉声音轻柔却坚定，“父亲教导女儿嫁鸡随鸡，谢家既以军功起家，女儿自当入乡随俗。”
纪夫人突然哭出声：“我的儿啊！那谢昭临常年在外打仗，你过去就要伺候婆婆，应对姑嫂，若被欺负了，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
她指着堆满院子的聘礼，“你看这些，看着光鲜，可连个像样的古董都没有，尽是些俗气的金银——分明是暴发户做派！”
纪父甩袖低声道，“到底是寒门出身，就知道堆金砌玉，俗不可耐！”
纪清婉望向窗外。
阳光照在那些系着红绸的箱笼上，金锭银锭码得整整齐齐，珍珠玛瑙盛满玉盘，红宝石在锦缎上灼灼生辉，确实不像世家下聘时讲究的“清雅”。
她走出去，弯腰拾起一块沉甸甸的金锭，转向父母却道：“父亲常教导'君子务本'，这些不就是'本'么，金锭可充家用，宝石能应急需，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古董强多了，样样实用，女儿觉得如此反倒更好。”
纪父长叹一声，没再说话，只有纪母仍在小声抽泣。
婚期定得太急，嫁衣都来不及重绣，纪清婉就让绣娘把现成的霞帔改了改，上身后照样光彩夺目。
纪母看了，又是一番泪水涟涟，首嚷着女儿命苦，怎么就刚好被皇上给看上了等云云。
纪清婉好一通安慰。
纪家因为这张圣旨，鸡飞狗跳般忙碌了将近十日，这才缓缓落幕。
大婚当日，纪清婉隔着大红盖头，看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挑开喜帕。
那是谢昭临的手，虎口处有常年握刀磨出的茧子。
烛光摇曳中，她隔着几十年的光阴，看清了她的夫君——剑眉星目，轮廓如刀削般锋利，右颊一道浅浅的疤痕自颧骨延伸至下颌，是新添的战场印记。
真是好一张……人渣的脸啊。
谢昭临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局促，“纪小姐，边关战事紧急，五日后我需启程。”
纪清婉垂眸，轻声道：“将军为国尽忠，妾身明白。”
红烛高烧，映得满室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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