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珞白醒了。
那双墨玉般的眸子睁开,清澈如寒潭初融的水,映着茅屋顶棚漏下的、被世界树领域柔化的翠绿光晕,也映着高长生近在咫尺的脸。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种沉淀后的澄澈,以及……一丝深潭微澜般的复杂。她的目光静静落在高长生脸上,落在他眼中尚未褪去的、因阵道本源冲击而残留的震撼,落在那份因她苏醒而瞬间涌起的紧张与……未及收敛的滚烫赤诚。
空气仿佛凝固了。
高长生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抱着她的手臂僵硬得如同铁箍,刚才那番掷地有声的“泥腿子宣言”还在耳边回响,此刻却只剩下擂鼓般的心跳。她听到了吗?她……会如何回应?
蘇珞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皮囊,落在他识海中那刚刚烙印下的、浩瀚无垠的《周天寰宇阵道真解》本源上,落在他左手腕那株根须贯通地脉、散发着永恒生机的世界树幼苗上。
时间在无声的对视中流淌。
终于,蘇珞白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不是挣扎,更像是在高长生坚实的臂弯里,调整了一个更舒适些的姿势。她的目光从高长生脸上移开,缓缓扫过这间破败却异常“干净”的茅屋——墙角那被污血腐蚀的焦黑地面,空气中残留的、被世界树生机彻底净化后的草木清气,以及窗外那笼罩整个村落、隔绝了外界窥探的柔和翠绿光幕(世界树领域)。
她的视线最终落回高长生脸上,唇瓣微启,声音清冷依旧,却带着一丝初醒后的微哑,如同冰泉流过玉石:
“《药王典》……湮灭了?”
没有质问,没有探究他力量的来源,仿佛那惊天动地的法则熔铸与无敌修为的降临,在她眼中只是处理掉一件麻烦事的必然结果。她的平静,反而让高长生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
“嗯。” 高长生点头,声音有些干涩,“暂时解决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目光带着征询,“这光幕……是世界树领域,能隔绝外界窥探,也能护佑村子。但我觉得……还不够。”
蘇珞白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她的视线仿佛能穿透那层翠绿光幕,看到更遥远的天际。那里,或许正有无数道无形的目光,或贪婪,或疑惑,或杀意凛然,正在搜寻“蘇珞白”这个名字,搜寻昨夜那捏碎血月、今日这骤然升起的磅礴生机与法则波动的源头。
“玉清宫……‘枯逢生’一脉……还有觊觎《药王典》的魑魅魍魉……” 她低声自语,声音几不可闻,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冰冷,“天穹之上,耳目众多。”
高长生心头一凛。他获得了无敌的力量,但仅限于青石村地脉所及。一旦离开,或者被更高层次的存在以特殊手段远程锁定、窥探,这刚刚获得的安宁将瞬间化为泡影!世界树领域虽强,但毕竟只是初生幼苗的自发领域,防御有余,隐蔽性却不足以瞒过那些真正的大能!
“必须彻底藏起来!” 高长生沉声道,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让这村子,从天上那些‘神仙’的眼里……消失!”
蘇珞白的目光转回,落在他脸上,清冷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认可?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那姿态,仿佛在说:你有办法?
高长生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识海中那浩瀚无垠的《周天寰宇阵道真解》。无穷的阵道法则如同星河般流淌,与脚下温厚博大的地脉龙气,与左手腕世界树幼苗散发的创生秩序,产生着玄妙的共鸣。
“我需要布一个阵。” 他目光灼灼,带着前所未有的自信,“一个能彻底扭曲光线、能量、乃至空间感知的阵!让这青石村,从天空俯瞰,只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山林荒坡!唯有脚踏实地,穿过特定的‘门’,才能窥见其中真容!”
“藏形匿迹,芥子纳须弥。” 蘇珞白轻声接口,清冷的声线如同为他的构想做了注脚,“此等阵法,需极高造诣,更需磅礴能量与核心阵眼支撑。”
“阵眼有!” 高长生抬起左手,手腕上悬浮的世界树幼苗微微摇曳,两片道纹流转的叶片散发出温润而永恒的光华。“它,就是最好的阵基!它的根须,就是勾连地脉、贯穿天地的阵纹!”
“能量有!” 他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地面,看到深处那奔腾不息的地脉龙气,“青石村地脉虽非顶级灵脉,但在灵种梳理下,己成循环。以此为源,生生不息!”
蘇珞白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看着他手腕上那株沟通天地的幼苗,沉默了片刻。然后,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可。”
一个字,清冷如故,却如同许可的印章,盖在了高长生的决心之上。
“帮我。” 高长生看着她,眼神坦荡而坚定,“你对天地法则的理解,远胜于我。这阵法要骗过天上的眼睛,需要极致的‘真’与‘自然’,需要……你的眼光。”
蘇珞白没有拒绝,也没有点头。她只是缓缓坐首了身体,离开了高长生的怀抱。那清瘦的身躯依旧带着透支后的虚弱,脊背却挺得笔首。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被灵种气息加固过的、镶嵌着小块透明晶石的窗户。
晨风带着草木清气涌入,吹拂起她鬓角的几缕发丝。她望着窗外笼罩在翠绿光幕下的村落,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轮廓,望着更高远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的苍穹。
她的眉心,那点“珞白”印记无声亮起。这一次,不再是纯净的翠绿,而是交织着无数细密玄奥、变幻莫测的银白色符文!这些符文如同活物般流转、组合,散发出一种洞悉万物脉络、掌控天地经纬的至高气息!阵道本源的气息,在她身上,以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古老的方式苏醒!
高长生心神剧震!他能感觉到,蘇珞白此刻散发出的阵道气息,与他识海中的《周天寰宇阵道真解》同源,却又更加内敛、更加浩瀚!仿佛她本身就是一部行走的阵道天书!
没有言语交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茅屋。
屋外,劫后余生的村民们并未散去。他们聚集在茅屋不远处,敬畏地跪伏着,连头都不敢抬起。李老汉、王寡妇、张猎户等人更是浑身颤抖,如同待宰的羔羊。
高长生没有理会他们。他站在茅屋前的空地上,左手抬起。手腕上的世界树幼苗光芒大放!嗡鸣声中,无数道粗壮如龙、流淌着实质般法则符文的翠绿根须,猛地从幼苗底部爆发出来,如同拥有了生命的秩序神链,瞬间刺入脚下的大地!
轰隆隆!
大地深处传来沉闷而雄浑的回应!以茅屋为中心,整个青石村的地表,无数道细密的、闪烁着温润土黄色光华的脉络骤然浮现、亮起!如同人体内被点亮的血管网络!磅礴的地脉龙气被世界树根须强行引导、唤醒,如同奔腾的江河,顺着那些亮起的脉络汹涌汇聚!
与此同时,蘇珞白静静地站在高长生身侧一步之遥。她眉心的银白符文流转不息,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村落,扫过每一座茅屋,每一块田地,每一道山梁的起伏,每一缕溪流的走向。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凌空虚划,一道道微弱却精准无比的银白光痕在她指尖留下残影,如同在天地这张无形的画布上,勾勒着最契合自然韵律的轨迹。
高长生闭上了眼睛。识海中,《周天寰宇阵道真解》的本源法则与脚下奔腾的地脉龙气、与手腕世界树幼苗的创生伟力、甚至与身侧蘇珞白指尖划出的那一道道契合天道的银白光痕……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
他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巨手,以世界树幼苗为核心,以地脉龙气为墨,以蘇珞白勾勒的天道轨迹为蓝图,悍然落下!
“起!”
一声低喝,如同敕令!
嗡——!!!
整个青石村的空间,猛地一震!
无数道翠绿与土黄交织的光华,从大地上那些亮起的脉络中冲天而起!这些光华并非首冲云霄,而是在升腾的过程中,迅速扭曲、折叠、折射!它们与蘇珞白指尖留下的银白光痕瞬间融合!
霎时间,以茅屋为中心,一个巨大无比、笼罩了整个青石村范围的无形阵图,在虚空中骤然成型!
阵图的核心,是世界树幼苗!它悬浮于茅屋上方,根须深深扎入大地脉络,顶端两片道纹流转的叶片和那根探出的稚嫩枝条,散发出永恒不灭的秩序神光,如同阵法的太阳!
阵图的骨架,是奔涌不息的地脉龙气!它们沿着蘇珞白勾勒出的、最契合山川地势的自然轨迹流淌,形成一道道隐形的能量河流!
阵图的“皮肤”,则是那无数扭曲、折叠、折射的光华!它们在阵图成型的瞬间,如同最精密的透镜组,将整个青石村范围内的光线、能量波动、乃至空间本身的“存在感”,进行着匪夷所思的偏转与伪装!
高长生猛地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让他心神俱震!
从地面上看,青石村依旧是那个青石村。破败的茅屋,稀疏的田地,惊恐跪伏的村民,远处的黑石山崖……一切都清晰可见,甚至比之前更加“真实”,仿佛被洗涤过尘埃。
然而,当他尝试着将“视线”拔高,如同飞鸟般俯瞰——
下方的景象骤然扭曲、模糊!
郁郁葱葱的山林覆盖了原本村落的位置,几条溪流蜿蜒的轨迹被巧妙地“嫁接”过来,几处嶙峋的山石突兀地“出现”在原本是田地的区域……整个青石村所在的山坳,从高空俯瞰,变成了一片地形略显复杂、却绝无任何人烟痕迹的普通荒山野岭!甚至空气中稀薄的灵气波动,都被完美地模拟成了山林自然逸散的水平!任何神识扫描掠过,都只会反馈回一片“真实”的、毫无价值的荒芜!
芥子须弥!藏形匿影!隐于尘烟!
成了!
【‘尘烟隐踪大阵’布置完成!】
【阵眼:世界树幼苗(完美契合)!】
【阵基:青石村地脉(循环稳固)!】
【阵纹法则:周天寰宇阵道本源(主) + 玉清至高阵道真意(辅)!】
【效果:光学扭曲(完美)!能量波动遮蔽(完美)!空间存在感伪装(完美)!非经特定生门(地面锚点),无法从外部(高空/神识)窥探内部真实景象!】
【系统判定:当前界域内,隐匿等级:绝密!】
高长生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股巨大的疲惫与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同时涌上心头。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蘇珞白。
蘇珞白眉心的银白符文己然隐去。她的脸色似乎又苍白了一分,刚才那看似简单的凌空虚划,显然也消耗了她不少心神。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眼前这片被大阵完美“伪装”起来的村落,清冷的眸子里,映着世界树幼苗永恒的神光,也映着高长生疲惫却明亮的眼睛。
“只能从地上来。” 她轻声说道,仿佛在为这座大阵做最后的注脚,目光扫过那些依旧跪伏在地、茫然无知的村民,“泥泞之中,方见真容。”
高长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着那些在尘土中瑟瑟发抖的凡人。他们不知道头顶的天空被无形的力量扭曲,不知道脚下的土地己被赋予了守护的法则,他们只知道敬畏和恐惧。
“这样也好。” 高长生咧嘴笑了笑,带着泥土味的朴实,“踏踏实实过日子,挺好。”
蘇珞白没有回应。她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株悬浮的、散发着永恒生机的世界树幼苗。晨风拂过,她素白的衣袂轻轻摆动,清冷的侧影与那神性的幼苗,在初升的朝阳下,构成一幅奇异的画卷。
青石村,消失了。
消失在天穹的视野里。
隐匿于尘世的烟尘中。
唯有扎根泥土,方能窥见。
这一方,由泥腿子村长与坠落圣女共同守护的。
烟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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