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宫，圣女峰顶。
云海在脚下翻涌，如同凝固的雪浪，偶有仙鹤清唳穿云而过，留下悠长的尾音。圣女宫内，寒玉铺地，素纱垂幔，空气里常年弥漫着清冷的灵雾与一种极其淡雅的、仿佛自九天垂落的梅香。这里是修真界无数人仰望的圣地，是清冷孤高的象征。
蘇珞白盘膝坐在一方千年寒玉雕琢的蒲团上。她穿着玉清宫圣女制式的云纹素雪袍，广袖垂落，青丝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环松松束着，几缕碎发拂过光洁的额头。窗外流云变幻，霞光偶尔透过云隙，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瞬息万变的光影，却映不亮那双深潭般的眼眸。
她望着窗外的云海，目光却没有焦点。识海里，玉清宫巍峨的殿宇、浩渺的功法、师尊的谆谆教诲、同门的敬畏目光……所有属于“玉清宫圣女蘇珞白”的一切，都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冰冷的琉璃。清晰，却无法真正触及心底的温度。
反而，一些破碎的、带着烟火气的片段，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暴雨夜，茅草屋顶漏下的冰冷雨水滴在脸上。
一只粗糙却异常温暖的手，笨拙地撬开她紧咬的牙关，灌下苦涩辛辣的汤药。
土灶里跳跃的、带着松脂香气的橘黄火焰，映着一个男人在昏黄光线下熬药的、专注而疲惫的侧影。
一碗热气腾腾、米粒几乎熬化的野菜粥，递到唇边。
还有……那个名字。那个在记忆风暴中，唯一能穿透灰翳、带来一丝奇异安稳的名字——高长生。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那里，贴身藏着一枚断裂的白玉簪残片，冰冷坚硬，是她坠落凡尘、圣女身份崩裂的唯一信物，也是斩断血月、耗尽她最后一丝本源的见证。它本该沉寂，如同她此刻被琉璃包裹的道心。
然而，就在这一刻！
毫无征兆地，那枚冰冷沉寂的簪子残片，骤然爆发出惊人的灼热！
那热度并非凡火，更像是从灵魂最深处燃起的天火，瞬间穿透了素雪袍的衣料，狠狠烙印在她腰间的肌肤上！滚烫！尖锐！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悸动与……呼唤！
“唔！”蘇珞白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深潭般的眼眸骤然收缩，指尖下意识地狠狠掐住了那枚滚烫的残片！剧烈的灼痛感让她瞬间从那种抽离的状态中惊醒，额角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打破了殿内亘古的清冷寂静。
“珞白？”一个温和却带着洞悉一切力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蘇珞白霍然回头。不知何时，一位身着朴素青色道袍的老者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内。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温润平和，仿佛蕴含着星河流转、岁月沉淀的智慧。正是玉清宫当代掌教，她的师尊——苍玄子。
苍玄子目光落在蘇珞白掐着腰间的、微微颤抖的手上，又缓缓移向她略显苍白、额角带汗的脸庞，最后停留在那双虽然强自镇定、深处却难掩一丝惊悸与迷茫的眼眸深处。
“师尊。”蘇珞白迅速松开手，强行压下腰间那几乎要将她灼穿的滚烫感，试图让声音恢复一贯的清冷无波，起身行礼。但指尖残留的灼痛和心口那莫名的悸动，让她动作终究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滞涩。
苍玄子并未点破她的异样，只是缓步走到窗前，与她并肩望向那翻涌不息的云海，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在寂静的宫殿中：“心不在云海，神游于何地？”
蘇珞白沉默。腰间的灼烫感如同活物，一阵阵冲击着她的心神，让那些竭力压下的烟火碎片更加清晰地翻腾。她能说什么？说一枚断裂的凡簪烫得她道心不稳？说那些属于凡尘蝼蚁的、泥土与汗水的气息，竟比这九天云海更让她魂牵梦绕？
“弟子……”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波澜，“只是……觉得这云海，看久了，有些乏味。”
苍玄子微微一笑，那笑容带着洞悉世情的了然，却无半分责备：“云海亘古，心念流转。乏味的非是云海，而是观云之心。”
他抬手，指向窗外云海深处，一缕霞光正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作者“十字星下”推荐阅读《我在青石村做村长》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将一小片云絮染成淡淡的金红：“珞白，你看那缕霞光。它生于混沌，挣扎于重云，其色未必如日中骄阳璀璨，其力未必能驱散万里阴霾。然，正是这一点微弱之光，于这茫茫云海，于观者眼中，便是一瞬的‘生’意，一点破开‘寂’的波澜。”
蘇珞白顺着师尊的手指望去。那缕霞光确实微弱，在浩瀚云海中渺小得不值一提，却固执地亮着，努力地渲染着周围一小片冰冷。她腰间的灼烫似乎随着那霞光的明灭，也跳动了一下。
“修真问道，求的是超脱，是永恒。”苍玄子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然，超脱非枯寂，永恒非死水。心若如这万年不变的云海，纵然法力通天，与那山巅顽石何异？‘道’之一字，在‘行’，亦在‘感’。感天地之机，亦感…尘世之息。”
“尘世之息……”蘇珞白低声重复，指尖又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抓住那缕霞光，又仿佛想按住腰间那滚烫的源头。那气息……是雨后泥土的腥气，是柴火燃烧的烟火味，是汗水浸透麻布的酸涩，是……一碗寡淡却暖透肺腑的野菜粥的温度。
“枯木逢春，非因其木非凡，而因那一点不甘寂灭的‘生’念，引动了天地间流转的一缕‘春’机。”苍玄子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云海，投向极遥远处，“山下红尘，众生碌碌，营营役役，为一口食，一处居，奔波劳苦，在吾辈看来，或如蝼蚁望天。然，那为‘生’而搏的烟火气，那于尘埃中开出的微小花朵，其力虽微，其意…却通‘道’之本源——生生不息。”
他缓缓转身，温润的目光落在蘇珞白身上，仿佛能看透她灵魂深处那层无形的琉璃：“你此番归来，道基无损，法力亦在稳步恢复。然，为师观你道心，却似蒙了一层‘灰翳’，看似无碍，实则滞涩流转，难臻圆融。这灰翳……或许，并非劫难所留，而是……你刻意为之？”
蘇珞白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师尊。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终于掀起了明显的波澜。刻意为之？她……在抗拒什么？抗拒身为圣女的清冷孤绝？还是……在害怕触碰那段短暂却滚烫的凡尘烙印？
腰间的玉簪残片，那阵尖锐的灼烫感再次汹涌袭来！这一次，不再仅仅是痛楚，更像是一种穿透万水千山的、无声的呐喊！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与她血脉相连的东西，正在遥远的地方，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巨变！这感觉如此强烈，如此真实，几乎要冲破她强行维持的平静！
她下意识地再次用力掐紧了那枚残片，滚烫的温度灼烧着掌心，也灼烧着她的道心。琉璃般的心境，在这内外交炽之下，终于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
苍玄子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叹息，随即又化作更深邃的了然。他不再多言，只是轻轻拍了拍蘇珞白的肩膀，那手掌带着一种温和而磅礴的力量，仿佛能暂时抚平她灵魂的震颤。
“云海看久了，不妨…也看看山下。”苍玄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力，“那缕挣扎的霞光，那点尘埃里的生机，或许…能为你心头的灰翳，开一扇窗。”
说完，青影微晃，苍玄子己如云烟般消失在原地，只留下殿内袅袅的清冷梅香，和那枚在蘇珞白掌心滚烫如烙铁的白玉残片。
蘇珞白独自站在窗前，云海依旧在脚下翻涌。掌心的灼痛提醒着她那非梦的悸动。师尊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不断冲击着那层“灰翳”。
山下……
青石村……
那个叫高长生的男人……
他…他们……现在如何了？
那间漏雨的茅屋，是否还在风雨中飘摇？
那碗寡淡的野菜粥，是否还有人能熬得温热？
腰间的灼烫，是警告？还是……召唤？
她缓缓抬起手，摊开掌心。那枚断裂的白玉簪残片静静地躺在那里，边缘依旧残留着惊人的热度，中心一点微不可查的莹白光芒，正极其缓慢地、如同呼吸般明灭着。她凝视着那点微弱的光芒，清冷绝艳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茫然的、不属于玉清宫圣女的神情。
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了翻腾的云海，投向了极东、凡人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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