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气氛凝固了。王掌柜脸上那精明的面具彻底碎裂，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滴在半旧的绸衫领口。他死死盯着高长生手中那撮平平无奇的紫背金牛，喉结艰难地滚动，仿佛那不是草药，而是烧红的烙铁。
高长生平静地收回手，将那撮草药放回王寡妇的布包，动作从容不迫。他目光扫过王掌柜牛车上那些劣质货物，再看向身后那些紧张、愤怒又带着一丝茫然的村民，心中己然有了计较。
“王掌柜，”高长生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打破了僵持的死寂，“青石村闭塞多年，乡亲们不懂山外行情，让你见笑了。”
王掌柜一个激灵，连忙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敢不敢！小兄弟……哦不，这位……村长？您慧眼如炬！是在下眼拙！眼拙！”他姿态放得极低，之前的倨傲荡然无存。
“不懂行情，不等于任人宰割。”高长生话锋一转，目光如同实质的秤砣，压得王掌柜心头一沉，“青石村的东西，自有它的价值。换与不换，怎么换，得用一杆‘公平秤’。”
“公平秤？”王掌柜一愣，心中警铃大作。
“对，公平秤。”高长生转身，面向所有村民，声音朗朗，“乡亲们，把你们的东西都拿过来！王掌柜带来的货，也摆出来！咱们一样一样，当着面，论价值！”
他目光如炬，点向王寡妇：“王大姐，你那包紫背金牛，药性精纯，品相上佳，山外旱灾毒虫肆虐，此物正是救急良药！一包，可换他车上那三块盐巴！”他手指向牛车上那几块边缘泛黄的粗盐。
王掌柜眼皮狂跳！三块盐！这比刚才他开给李老汉那袋核桃的价格，翻了何止三倍！但……想到这草药可能的利润，他喉头动了动，没敢吱声。
王寡妇抱着草药包的手都在抖，巨大的惊喜让她几乎站不稳，连连点头：“听村长的！听村长的！”
高长生又看向张猎户脚下那几张处理得还算干净、毛色厚实的狼皮：“张大哥的狼皮，虽非顶级，却也完整厚实，御寒极佳。一张，换他那把最好的铁刀！”他指向牛车上那把锈迹最轻、勉强算得上锋利的铁刀。
张猎户虎目圆睁，呼吸都粗重了！他腰里那把豁口柴刀，跟这把铁刀一比，简首是烧火棍！“换！村长！俺换！”他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高长生走到李老汉面前，拿起一颗他袋子里的山核桃：“李伯的山核桃，个大，油性十足，是难得的滋补山珍。一袋，换他那卷灰麻布，外加……一包针线。”他估算着价值，给出了一个远比王掌柜“一块盐”公道的价格。
李老汉浑浊的老眼瞬间了，他看看那卷灰扑扑的、在他眼中己是“细布”的麻布，再看看那包闪亮的针线，嘴唇哆嗦着：“够……够了！够了！换！换！”他仿佛己经看到自家婆娘用这“细布”给栓柱做新衣裳的样子。
“还有这些藤皮，韧性强，是编筐织席的好材料，三捆换他那几个粗陶碗。”
“这晒干的野木耳，味道鲜美，两包换他那包劣糖，给孩子们甜甜嘴。”
“……”
高长生如同一位最公正的仲裁者，在村口空地来回踱步。他目光精准地扫过村民手中每一样山货、草药，随口点出它们的特性、用途、在山外的稀缺性或实用价值，再精准地对应到王掌柜车上那些劣质但又是青石村急需的货物上。他的话语简洁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他手中真的有一杆无形的、衡量万物价值的“公平秤”！
每一句评判落下，都引来村民们压抑不住的惊呼和狂喜！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手中这些被王掌柜贬得一文不值的东西，原来这么“值钱”！而王掌柜，则听得心惊肉跳，冷汗涔涔。高长生点出的价值，几乎都卡在他利润的临界点上！换，利润虽薄，但并非无利可图，尤其是那些草药……不换？看着周围村民那越来越亮、越来越有底气的眼神，再看看高长生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看穿他所有心思的眼眸，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别说这单生意，他能不能平安走出这刚通路的穷山坳都是问题！
更让他恐惧的是，高长生点出的那些价值，并非胡诌！紫背金牛的效用、狼皮的御寒性、山核桃的滋补……甚至藤皮、木耳的用途，都精准无比！这年轻人，绝不是普通的山野村夫！他背后……一定有难以想象的传承或背景！
“换！我换！”王掌柜几乎是咬着牙，在一种巨大的压力和被看穿的恐惧下，第一个喊了出来！他怕再犹豫，连这点薄利都捞不着！
“换！听村长的！”李老汉跟着大喊。
“换！”张猎户声音如雷。
“换！”王寡妇和其他村民激动地应和着。
村口瞬间热闹起来！村民们捧着自家的山货，如同捧着珍宝，小心翼翼地走向王掌柜的牛车。王掌柜脸上肌肉抽搐着，强颜欢笑，在村民和高长生的注视下，老老实实地按照高长生定下的“价码”进行交换。
李老汉用那袋沉甸甸的山核桃，换来了那卷灰麻布和一包闪亮的针线，他紧紧抱着布卷，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抚摸着布面，老泪纵横。
张猎户将一张上好的狼皮交给王掌柜的伙计，换来那把心仪的铁刀。他手指拂过冰冷的刀身，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和隐约的锋锐，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仿佛握住了整个山林的希望。
王寡妇将那包珍贵的紫背金牛递过去，换来三块沉甸甸的粗盐块。她小心翼翼地将盐块包好，如同捧着金子，脸上是做梦般的笑容。
孩子们分到了那包劣质的糖块，一人一小块含在嘴里，那从未尝过的、带着杂质却无比甜美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让他们幸福得眯起了眼睛，发出满足的哼唧声。
其他村民也各自换到了急需的陶碗、盐巴、针线……
交易进行得迅速而有序。王掌柜看着自己车上那些劣质货快速减少，换回一堆堆在他看来价值不高、但在高长生口中“大有可为”的山货草药，尤其是那几包紫背金牛和柳叶败毒草，心中那点肉疼和恐惧，渐渐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狂喜！薄利？不！如果这年轻人说的药效是真的……这些在他眼里不值钱的野草，运到山外遭灾的地方，就是救命的稻草！是能翻几十上百倍的暴利！
他看向高长生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最初的轻视、震惊、恐惧，变成了赤裸裸的敬畏和……谄媚！这哪里是穷山村的村长？分明是能点石成金的活财神！
“村……村长！”交易接近尾声，王掌柜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凑到高长生跟前，腰都弯了几分，“您……您真是神人！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您看……这些草药，还有以后村里的山货皮子……能不能……都交给在下？价钱绝对公道！比市价高……高三成！不！五成！”他伸出五根手指，急切地表态。
高长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让王掌柜心头一凛，连忙补充：“盐！布！铁器！您要什么，下次我给您拉来！包您满意！”
“青石村的东西，只换给识货的‘朋友’。”高长生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分量，“价钱，按价值算。公道，才有下次。”
“朋友！绝对是朋友！”王掌柜点头哈腰，拍着胸脯，“您放心！绝对公道！下次！下次我一定带更好的货来！盐巴要雪白的细盐！布要染色的花布！铁器要最好的钢口！”
高长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王掌柜如蒙大赦，带着换来的山货，几乎是逃也似的指挥伙计赶着牛车离开了。来时带着算计和倨傲，走时却带着敬畏和巨大的、关于财富的憧憬。
村口空地，交易后的村民并未散去。他们围在一起，看着手中换来的“宝贝”——盐巴、布匹、铁刀、陶碗、针线、糖块……每一件东西都沉甸甸的，不仅是因为它们的重量，更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用自己山里的东西，在村长那杆“公平秤”下，堂堂正正换来的！没有欺骗，没有压榨，只有被尊重、被认可的满足！
“村长……”李老汉抱着那卷灰麻布，走到高长生面前，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深深的一躬，“老汉……替青石村的老少爷们……谢谢您！”
“谢谢村长！”张猎户提着新铁刀，声音洪亮，带着铁血般的忠诚。
“谢谢村长！”王寡妇抱着盐块，声音哽咽。
“谢谢村长！”孩子们含着糖，声音含糊却无比响亮。
声浪汇聚，在村口回荡，充满了新生的力量与希望。
高长生看着一张张激动、感激、充满生气的脸庞，看着他们手中那些象征着与外界连通、生活改善的货物，心中也涌起一股暖流。他微微颔首：“路通了，公平秤有了，好日子才开头。都回吧，把东西放好。”
村民们这才带着巨大的满足和憧憬，三三两两散去。村口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新铺的碎石路在阳光下泛着光。
高长生独自站在空地上，手腕上的世界树幼苗根须微微摇曳，清晰地感知着整个村落弥漫的、名为“希望”与“尊严”的蓬勃暖流。这股暖流比任何灵气都更滋养他的道体幼苗，嫩叶舒展，脉络间的金光几乎要流淌出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握住了那枚白玉簪残片。
这一次，它不再冰冷。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热，正从残片深处透出，如同……一声跨越千山万水的、带着释然与暖意的回应。
高长生猛地抬头，望向西北天际，玉清宫的方向。
深邃的眼眸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蘇珞白……
你……也感觉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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