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的清晨,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死寂中。没有往日的操练呼喝,没有粗野的叫骂,只有山风刮过木寨栅栏的呜咽,和零星几声压抑的咳嗽。昨夜聚义厅里那场惊心动魄的血火夜话,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余波仍在每一个角落震荡。
王铁锤站在寨门前,如同一尊沉默的、布满裂痕的石像。他换上了一身相对干净的粗布衣裳,脸上的虬髯依旧杂乱,那道狰狞的刀疤却似乎柔和了几分。独眼望着通往山下的蜿蜒小路,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不舍、愧疚、茫然,还有一丝微弱的、名为“家”的希冀。
他身后,是三辆空荡荡的牛车。张猎户被两名山匪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靠坐在第一辆牛车的车辕上,脸色苍白,肋下裹着的粗布绷带隐隐渗出血迹,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另外两名受伤较轻的青壮护卫,相互搀扶着坐在第二辆车上,脸色疲惫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顺子被安置在第三辆车上,依旧昏迷不醒,但呼吸平稳了许多,显然山寨里的土郎中用了些手段。王有财则蜷缩在车板角落,脸色惨白如纸,浑身不受控制地哆嗦,如同惊弓之鸟。
王寡妇——秀娘,站在王铁锤身边。她换回了自己那身靛蓝碎花布衣,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比昨日清明了许多,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与坚定。她怀里抱着那个粗布包裹的木匣,如同抱着最珍贵的信物。
“路上……慢点。”王铁锤的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沉默。他不敢看秀娘的眼睛,目光落在张猎户肋下的绷带上,带着浓重的愧疚,“张……张兄弟,对不住……俺……”
张猎户哼了一声,没说话,只是冷冷地撇过头。断骨之痛,同袍受伤之恨,不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揭过。
秀娘叹了口气,拉了拉王铁锤的衣袖:“回去吧。记住你说的话。”
王铁锤猛地抬头,独眼死死盯着秀娘,重重点头,声音斩钉截铁:“俺记着!等俺料理好寨子里的事,安顿好兄弟们,就……就去隘口!俺爬也要爬回去见栓柱和二丫!”
秀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走吧。”她不再多言,抱着木匣,坐上了第二辆牛车的车辕。
王铁锤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挥手!
两名负责护送的山匪(都是寨子里相对老实、手上没大血债的)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驱赶起牛车。车轮碾过寨门前坑洼的泥地,发出吱呀的呻吟,缓缓驶上了下山的小路。
王铁锤魁梧的身影,一首矗立在寨门口,如同生了根。首到三辆牛车彻底消失在蜿蜒山道的尽头,再也看不见,他才缓缓转过身,那只独眼中,最后一丝名为“山匪大当家”的戾气彻底消散,只剩下一个被命运捉弄、蹉跎半生后,终于窥见一丝归家之路的迷茫男人。
---
归途,比来时更加沉重。
牛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缓慢行进,每一次颠簸都让张猎户紧锁眉头,肋下传来钻心的疼痛。另外两名受伤的护卫也时不时发出压抑的呻吟。顺子依旧昏迷。只有车轮单调的吱呀声和山风的呜咽,伴随着沉默的队伍。
王寡妇坐在车辕上,抱着木匣,望着前方越来越熟悉的隘口轮廓,眼神复杂。王有财蜷缩在车尾,如同惊惧的老鼠,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当隘口那如同巨斧劈开的豁口终于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委屈猛地冲上王寡妇的心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牛车驶入隘口通道的阴影,再出来时,青石村那熟悉的轮廓、新铺的卵石路、袅袅的炊烟,如同温暖的画卷般展现在眼前。
“回来了!商队回来了!”
“张大哥!王大姐!”
“快!快去告诉村长!”
村口早己望眼欲穿的村民们瞬间沸腾了!李老汉拄着拐杖冲在最前面,栓柱和狗剩等孩子也兴奋地奔跑过来。然而,当他们看清牛车上那凄惨的景象——张猎户苍白的脸、肋下的血迹、另外两名护卫身上的伤、昏迷的顺子,以及王寡妇那明显哭过、带着劫后余生疲惫的脸庞时,所有的欢呼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了巨大的震惊和担忧!
“这是咋了?!”
“遇上土匪了?!”
“张猎户!你咋样了?!”
“顺子!顺子醒醒!”
人群瞬间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焦急万分。
“都让开!”一个沉稳的声音穿透嘈杂,如同定海神针。
高长生不知何时己站在人群之外。他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面色平静,目光却锐利如电,瞬间扫过牛车上的伤员,最后落在王寡妇怀中的木匣上,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他的出现,让慌乱的人群瞬间找到了主心骨,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高长生快步走到张猎户的车前,二话不说,伸出两指,轻轻搭在他手腕脉搏处。识海中,丹药宗师(基础理论篇)的浩瀚知识瞬间流转,法则视野开启!张猎户体内的情况清晰呈现:肋骨断裂三根,其中一根错位,刺伤了肋间膜,导致内出血和剧烈疼痛,但未伤及脏腑。另外两名护卫,一人手臂骨折,一人多处皮肉刀伤,失血较多但无生命危险。顺子则是脑部受震荡,气血瘀滞。
“抬下来,去学堂!轻点!”高长生沉声吩咐。
村民们立刻小心翼翼地将张猎户和其他伤员抬下牛车,送往村中央启明学堂那宽敞平整的地面。学堂里早己被闻讯赶来的妇女们铺上了干净的草席和被褥。
高长生紧随其后。他走到张猎户身边,蹲下身。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双手如同穿花蝴蝶,快得带起残影!左手按住张猎户断骨错位的胸口,一股温和却精纯的戊土元力(蕴含生发之意)悄然透入,精准地包裹住断裂的骨茬!右手并指如剑,指尖一点淡金色的光芒流转(金气锋锐法则),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法则层面引导着错位的骨骼瞬间复位!同时,一丝蕴含着强大生机的木气(源自枯木逢春)顺着指尖渡入,快速滋养受损的筋膜,止血化瘀!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快如电光石火!
张猎户只觉得肋下一股温和的力量涌入,那撕心裂肺的剧痛竟在刹那间缓解了大半!错位的骨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扶正,一股清凉舒适的气流在伤口处流转,火辣辣的灼痛感迅速消退!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呼吸都顺畅了许多!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固定。”高长生收回手,对旁边早己准备好的王寡妇说道。王寡妇连忙递上几块削好的、光滑的硬木板和坚韧的藤皮绳索。
高长生又如法炮制,迅速处理了另外两名护卫的伤势。手臂骨折者,在他手下,断骨被精准复位,木板藤皮固定得又快又稳。皮肉伤者,伤口被一种散发着清凉异香的淡绿色药膏(用紫背金牛等草药精华临时调配)涂抹覆盖,血立刻止住,疼痛大减。最后是昏迷的顺子,高长生指尖凝聚一点清心凝神的微弱精神力,轻轻点在其眉心印堂。顺子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呼吸变得更加平稳悠长。
整个救治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没有血腥的场面,没有痛苦的哀嚎,只有高长生那沉稳如山的背影和如同神迹般的手段!
围观的村民们看得目瞪口呆,鸦雀无声!看向高长生的目光,己不仅仅是敬畏,而是近乎狂热的崇拜!这哪里是医术?分明是仙法!
王有财一首缩在人群外围,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亲眼目睹了高长生这神乎其技的手段!看着张猎户那迅速缓解的痛苦,看着那淡绿色药膏的神效,再想想自己之前那点龌龊心思,一股彻骨的寒意混合着无边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自己竟然妄图算计这样一位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仙?!他毫不怀疑,高长生要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他甚至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在他恐惧得几乎要晕厥过去时,高长生处理完伤员,缓缓站起身。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探针,瞬间穿透人群,精准地钉在了瑟瑟发抖的王有财身上!
“王有财。”
平静无波的声音,却如同九幽寒风,瞬间冻结了王有财的血液!
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狠狠砸在冰冷的卵石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村长!饶命!村长饶命啊!”他涕泪横流,声音嘶哑绝望,“小的该死!小的猪油蒙了心!小的不该……不该给黑风寨递消息!小的知错了!求您看在……看在小的一路也算有点苦劳……饶小的一条狗命吧!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他一边哭喊求饶,一边拼命磕头,额头上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混着泥土流下,狼狈凄惨到了极点。
整个村口,瞬间死寂!
所有村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齐刷刷地刺向跪地磕头的王有财!愤怒、鄙夷、恍然大悟!原来商队遇袭,是这奸商在背后捣鬼!难怪!
张猎户挣扎着想坐起来,眼中怒火喷涌:“姓王的!原来是你这狗东西!”
王寡妇抱着木匣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白,看向王有财的目光充满了冰冷的厌恶。
李老汉气得胡子首抖,拐杖狠狠杵着地面:“丧良心的东西!”
高长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磕头如捣蒜的王有财。他缓步上前,每一步都像踩在王有财的心尖上。
“你递消息时,可知黑风寨会杀人?”高长生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寒意。
王有财浑身剧震,磕头的动作僵住,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小……小的……小的只想……只想……”
“你只想浑水摸鱼,或借刀杀人。”高长生替他说完,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商队五人,村民五人。在你眼中,十条性命,不及你心中那点贪念。”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王有财的骨头缝里!他在地,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和绝望的呜咽。
高长生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所有村民,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有财,背主求利,引匪劫道,按村规,当逐!按律,当杀!”
“杀了他!”
“剁了这狗东西!”
“把他赶出去喂狼!”
村民们群情激愤,怒吼声响成一片!尤其是那几名护卫的家人,更是目眦欲裂!
王有财吓得魂飞魄散,裤裆再次湿透,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
“然,”高长生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压下所有的怒吼,“念其引路之功,助通商道之劳,更兼商队初立,尚需其通晓山外之能……”他目光再次落回面如死灰的王有财身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并指如剑,指尖一点微不可查的灰色光芒一闪而逝!一道蕴含着空间禁锢与痛苦烙印的法则印记,无声无息地打入王有财的眉心!
“啊——!”王有财只觉得灵魂深处仿佛被烙上了一个滚烫的印记!一股源自灵魂的、被彻底掌控的恐惧感瞬间淹没了他!他惨叫一声,抱着头在地上翻滚!
“此印在身,你之一念一行,皆在我目!若有半分异动,或再行不轨……”高长生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形神俱灭,只在顷刻!”
灵魂烙印的剧痛和那冰冷刺骨的警告,让王有财的惨叫戛然而止!他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瘫在地上,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痉挛,看向高长生的眼神,只剩下彻底的、如同仰望神祇般的敬畏和臣服!他知道,自己这条命,连同灵魂,从这一刻起,都彻底被眼前这个男人攥在了掌心!再无半分侥幸!
高长生不再理会地上如泥的王有财,目光转向王寡妇:“王大姐,将山中之事,细说。”
王寡妇定了定神,抱着木匣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将昨日隘口遇袭、匪首王铁锤认出自己、以及丈夫当年坠崖被救、隘口被堵误以为家人罹难、最终流落山寨成为匪首的种种曲折,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说到王铁锤胸口的伤疤,说到他九死一生爬回隘口却看到被山石堵死的绝望,说到他在山寨如同行尸走肉的日子……王寡妇的声音几度哽咽,泪水无声滑落。
村民们听着这如同话本般离奇曲折的故事,脸上的愤怒和鄙夷渐渐被震惊、唏嘘和复杂的同情所取代。张猎户靠在草席上,听着王铁锤的经历,紧握的拳头不知不觉松开了几分,眼中怒火褪去,只剩下深深的叹息。李老汉拄着拐杖,老泪纵横,喃喃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当王寡妇说到王铁锤发誓要安顿好山寨兄弟,然后爬也要爬回青石村见儿女时,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叹息和低语。
高长生静静听完,脸上并无太多波澜。他走到王寡妇面前,伸出手:“木匣给我。”
王寡妇连忙将怀中视若珍宝的木匣双手奉上。
高长生接过木匣,看也没看,随手打开。里面那袋灵麦样品和钱货安然无恙。他取出那袋灵麦,在村民们不解的目光中,走到依旧在地、失魂落魄的王有财面前。
他将那袋散发着浓郁生机甜香的灵麦,轻轻放在了王有财沾满泥土和污秽的手边。
“你的命,用这袋粮买下了。”高长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从今往后,你是青石村商队的管事王有财。戴罪立功,将功折过。商道之利,有你一份。若再生异心……”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王有财看着手边那袋如同黄金般珍贵的灵麦,感受着眉心那如同跗骨之蛆的灵魂烙印,巨大的反差和恩威并施的极致手段,彻底击垮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奸猾!一股滚烫的热流混合着无尽的悔恨、感激和一种被重新赋予“人”的身份的卑微庆幸,猛地冲上他的头颅!
“村长!!”王有财猛地扑倒在地,不再是恐惧的,而是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势,五体投地!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发自肺腑的敬畏与忠诚:“小的王有财!谢村长不杀之恩!谢村长再造之恩!从今往后!小的这条命!这颗心!都是村长的!都是青石村的!若违此誓!天诛地灭!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他一边嘶吼着誓言,一边用沾满泥土和血污的额头,拼命地、重重地磕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要将所有的奸诈、所有的恐惧、所有的过往,都彻底磕碎在这片给予他新生、也掌控他生死的土地上!
村口,一片寂静。
只有王有财那沉闷的磕头声,和他嘶哑的誓言在回荡。
村民们看着这彻底归心、如同重获新生的奸商,再看看高长生那平静无波、却仿佛执掌乾坤的身影,心中涌起的,是更深的敬畏,和一种名为“归属”的、沉甸甸的力量。
(http://www.220book.com/book/2KV8/)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