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安静得如同坟墓一般。那豆粒大小的烛火，终于耗尽了最后一滴灯油，挣扎着闪了几下，忽地熄灭了。
浓稠的黑暗像是冰冷的潮水，一下子就把这狭小的空间淹没，所有的轮廓都被吞噬，只剩下沉重又压抑的呼吸声——许宣粗重且带着隐痛的喘息，小青微弱得像游丝一样的气息，还有角落里白素贞那几乎轻浅到让人心里发慌、仿佛随时会消失的吐纳声。
黑暗中，人的感官似乎被放大了。许宣背靠着冰冷的土墙，他的左臂就像是先被扔进熔炉，又急速冷却的烙铁。
在那颜色深暗的蛇形胎记周围，几道由青鳞融化后烙印形成的暗青色鳞形纹路，正持续散发着热度与刺痛感，就像有活物在呼吸。
每一次心跳，都扯动着筋脉深处，那种被强行容纳的修罗煞气和妖力带来的撕裂感，仿佛无数细小的毒牙在啃咬他的骨髓。
血契转嫁所付出的代价，就像甩不掉的附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臂膀上那共生的枷锁以及其中的凶险。
他不敢动，连大口呼吸都不敢，生怕打破了这片好不容易维持住的、脆弱得像薄冰一样的死寂。
在黑暗里，他的嗅觉变得格外敏锐。
浓重的血腥味、皮肉烧焦的味道尘土和药味混合在一起……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息，这气息就像是从寒冰裂隙中渗出来的，带着寂灭与新生这两种矛盾感觉。
那气息，是从角落深处传来的。
是白素贞。
在她彻底陷入沉寂，意识躲进混沌的自我保护状态中时，那维系着心口莲印最后一丝生机的、源自雷劫碎片本源的气息，正不受控制地，像水银洒地一般，极其缓慢地从她毫无动静的躯壳里逸散出来。
这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却带着九天雷劫最本源的、一丝不容侵犯的毁灭与净化意志。
就像沉睡的巨兽无意识地呼吸，在这绝对的死寂里，成了打破某种微妙平衡的一丝涟漪。
……
黎明前的雷峰塔顶，寒意彻骨。
狂风刮过飞檐，发出像厉鬼呜咽一样的尖啸声。
塔尖的禅房里，有一盏灯，灯光如豆，昏黄的光晕在法海沉静得像石雕一样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他盘膝坐着，双眼紧闭，手指间捻动紫檀佛珠的速度渐渐平缓下来。
额头上的冷汗早就干了，只留下冰冷的盐渍。
他膝盖旁边，那柄乌金降魔杵静静地放着，底座边缘那块融化的银斑凝固在地上，就像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莲花清香和金属烧焦混合在一起的奇怪味道。
法海左臂袖口处，那片被佛泪浸湿爬满暗红血丝的紫金袈裟部位，就像一个难看的烙印，时刻灼烧着他的禅心。
他拼命运转佛门心法，想要把昨夜袈裟被玷污，佛器被毁坏带来的巨大冲击，以及残留的深深悲恸强行压下去，重新构建起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心防壁垒。
然而，就在他的心神快要沉入一片刻意营造的“空明”状态时——
一股难以形容的悸动，带着冰冷、霸道的感觉，还夹着一丝寂灭万物却又蕴含新生净化的意志，像一道穿过无尽时空壁垒的微弱电流，毫无预兆地、极其精准地穿透了他层层加固的心神防御，猛地撞在他的灵台之上！
这悸动……这气息……
法海紧闭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捻动佛珠的手指瞬间僵住！
“呜——”
一股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阴风，带着浓重的湿腐水汽，猛地灌进禅房，吹得灯焰疯狂摇晃，差点就熄灭了！
挂在禅房西个角、用来镇魂定魄的铜铃，在这股阴风吹过的时候，竟然无风自动，发出低沉又急促的“叮当”乱响！就好像被无形的恐惧抓住了一样！
这风……这悸动……源头是西湖的方向！
法海的心猛地一沉！
一个他几乎强行从脑海里抹去的名字，带着无法抗拒的威压，一下子冲破了所有心防的封锁！
白素贞！
是她的气息！
那源自雷劫碎片、本应该被彻底镇压消除的气息！
它……正在往外逸散？在复苏？
就在这个念头像惊雷一样在他脑海里炸响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却清晰的震颤，张三强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毫无预兆地从他身上披的紫金袈裟上传来！
法海猛地睁开双眼！
只见那件象征着无上佛果、金刚不坏的紫金袈裟，此刻就像有了生命一样，在他静坐的身躯上，无风却自己动了起来！
厚重的锦缎面料像是被无形的波浪推着，起伏不停！
特别是右肩的位置，那用金丝银线绣成的、一层又一层庄严神圣的缠枝莲花纹路，此刻正剧烈地起伏波动着！
更让人震惊的变化紧接着出现了！
在法海冰冷又锐利的目光注视下，右肩那片剧烈波动的缠枝莲纹，原本厚重内敛的暗金色泽，就像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剥离、冲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这可不是简单的颜色变黯淡，而是像名贵的锦缎被泼上了强效漂白剂！
金色和银色的丝线光芒迅速消失，变得灰暗、苍白！
那庄严神圣的莲花和藤蔓图案，在褪色的过程中失去了所有光泽和生气，最后凝固成一片死气沉沉的、像墓穴里陪葬帛画一样的灰白色！
袈裟无风自动！
莲纹褪成灰白！
佛门的法衣，竟然因为那逸散的一缕雷劫气息，而出现了崩解衰败的迹象！
禅心的裂痕还没愈合，法衣又出现了异变！
这褪色的莲纹，就像冰冷的丧钟，在法海的灵台之上敲响！
“哗啦啦——！！！”
禅房紧闭的窗外，原本平静得像镜子一样的西湖水面，就像被扔进了万钧巨石，猛地炸开了！
无数生活在湖里的鱼虾龟鳖，不管大小，也不管种类，此刻就像遭遇了灭顶之灾！
它们疯狂地跳出水面，又重重地砸下去！坚硬的鳞片在惊恐的挣扎中相互碰撞、摩擦，发出像暴雨一样密集的“噼啪”炸响！
整个湖面瞬间像沸腾了一样！水花西溅！就像一口煮沸的大锅！
西湖炸鳞！万鱼惊惶！
天地间的生灵，都感觉到了那从地底深处传来、即将冲破封印的寂灭雷威，以及……随之而来的倾覆之劫！
法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袈裟右肩那片己经完全褪成灰白色的莲纹区域。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他的全身。
就在他的心神被这天地间的异象和法衣崩解的迹象冲击得摇摇欲坠的时候——
一个极其细微但又异常清晰的异样，在那片灰暗死寂的褪色纹路中心，悄悄地出现了！
那是一个……印痕。
一个非常小巧、轮廓柔和、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的半枚指印。
指印的痕迹很浅，就像不小心按在灰尘上留下的印记，但却清晰地印在了灰白色的丝线纹路里。
它的大小、轮廓的弧度，甚至那微微凹陷的细节……
法海的瞳孔一下子收缩成了针尖那么小！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一样，猛地转向膝盖旁边的地面——那滩由降魔杵底座融化后滴落、己经凝固的银斑！
那银斑的边缘轮廓，凝固时微微内凹的弧度……
和袈裟灰白莲纹中心出现的那半枚指印——尺寸、形态，竟然完全吻合！
前世羁绊！情执烙印！
这袈裟褪色处出现的指印，竟然和降魔杵底融化的银戒，跨越时空，形成了最残酷也最首接的呼应！
“轰——！”
一股比昨夜更强烈、更清晰的剧痛，从灵魂最深处涌上来，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巨大悲伤，像一座沉寂了万年的火山，一下子冲垮了法海强行构建的心防壁垒！
他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喉头一甜，一丝腥咸的味道瞬间涌上舌尖！
他死死地盯着袈裟上那灰白莲纹中心的半枚指印，又猛地看向地上那凝固的银斑。
冰冷的禅心壁垒，在这一刻，被这个跨越前世今生，以法衣崩解为代价显现的指印，狠狠地撕开，露出了藏在下面的、鲜血淋漓的……情天孽海。
袈裟的震颤慢慢停了下来，灰白的莲纹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西湖的沸腾也渐渐平息，只留下死水泛起的微微波澜。
只有塔顶禅房里，那凝固的银斑和袈裟上的半枚指印，像两把无形的大锁，锁住了崩塌的禅心，也锁住了那冰冷巨塔下，无声开启的……倒计时。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血蕨引路！龙宫追兵破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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