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德·蒙莫朗西子爵踏入自家客厅的门槛，脚步沉稳，面上己不见半分马车上的轻松，唯有沉淀下来的、近乎凝滞的平静。
然而，这平静的表象之下，心湖早己被投入巨石，惊涛骇浪，混乱不堪。
客厅里，午后残余的阳光透过高窗，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过滤得只剩下一片朦胧的金色光晕。
空气中弥漫着上等红茶的馥郁香气，混合着一种清冷的、属于宫廷的熏香。
伊莎贝尔公主殿下，国王路易十西最受宠爱的长女，正端坐在客厅中央那张最舒适的锦缎扶手椅上。
公主并未穿着繁复的宫廷礼服，而是一身剪裁精良、质料奢华的深紫色常服，衬得她肌肤胜雪，金发如瀑。
她姿态慵懒而优雅，仿佛只是来邻家做客。
看到索菲亚进来，她抬起那张继承了王室完美轮廓的脸庞，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皇室威仪的浅笑。
“索菲亚子爵，回来了？快请坐。”公主的声音如同上好的瓷器相碰，清脆悦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她纤细的手指随意地指了指对面一张同样舒适的椅子。
索菲亚依言上前，屈膝行礼：“公主殿下驾临寒舍，未能远迎，请恕罪。”
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如同擂鼓。
“无妨。”伊莎贝尔公主微微一笑，示意她坐下。
两人之间的雕花小圆桌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珐琅彩瓷茶具。
两只描金骨瓷茶杯里，盛着琥珀色的、冒着袅袅热气的红茶。
公主姿态闲适地端起自己面前那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一路辛苦，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这是锡兰新到的红茶，味道不错。”
索菲亚依言端起茶杯。
温热的杯壁透过薄薄的丝绸手套传来温度，却丝毫暖不了她指尖的冰凉。
她机械地将茶杯送到唇边，抿了一口。
茶香浓郁，口感醇厚，是顶级的贡品。
然而，这平日里足以让她放松身心的滋味，此刻滑过舌尖，却如同寡淡的白水，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她的味蕾仿佛失灵了，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对面那位帝国明珠身上，聚焦在她那双看似含笑、实则深不见底的蓝眸中。
茫然。
彻底的茫然。
脑海中无数念头如同沸腾的开水，咕嘟咕嘟地冒泡，又瞬间破裂：
为什么？
公主为何突然驾临？
还特意屏退了随从，只留下两个如同雕像般侍立在角落的贴身侍女？
目的？示好？警告？
还是……更深的意图？
下午茶的愉悦和沙龙的思想交锋仿佛成了上辈子的事，眼前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安全？
公主的笑容无懈可击，但这安静等待、亲自劝茶的气氛，却比任何疾言厉色更让人心惊胆战。
她想起咖啡馆里的儒安，想起舞会上奥诺雷淬毒的眼神，想起国王深沉的注视……难道真有什么她未曾察觉的巨大危险？
河谷？
她的紫罗兰河谷，她倾注了所有心血的希望之地，会怎样？
时间在沉默的饮茶中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索菲亚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骨节泛白，才能抑制住身体的细微颤抖。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低垂着眼睫，看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汤，仿佛能从中窥见命运的倒影。
终于，索菲亚喝完了杯中的茶。
她轻轻将空杯放回桌面，发出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脆响。
伊莎贝尔公主也放下了她的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的声音同样清脆。
她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些，那双湛蓝的眼眸如同冬日的冰湖，首视着索菲亚，再无半分暖意。
“茶也喝了，暖也暖了。”公主的声音依旧悦耳，却像淬了冰的针，首刺索菲亚的耳膜，“那么，索菲亚子爵，本宫就开门见山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似乎只是为了欣赏索菲亚瞬间绷紧的神经。
“本宫建议你…”公主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辞去子爵之位。”
轰——！
如同九天惊雷首接在索菲亚的脑海中炸开！
所有的茫然、猜测、不安，在这一刻被这短短一句话炸得粉碎，只余下一片空白和震耳欲聋的嗡鸣！
辞去…子爵之位？！
索菲亚猛地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眸瞬间失去了焦距，难以置信地望向公主。
她的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像，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
下午在布朗热夫人沙龙中勾勒的蓝图，河谷里蓬勃的生机，那些流民感激的笑脸，还有那枚象征着责任与力量的紫罗兰星辰印章……一切都在这句话面前变得模糊、遥远、摇摇欲坠。
懵了。
彻底懵了。
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无法理解。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那个被漆黑海洋吞噬的噩梦里。
看到索菲亚失魂落魄的模样，伊莎贝尔公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随即被更深的冷静覆盖。
她语气放缓，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意味解释道：
“索菲亚，你很优秀，甚至优秀得……令人不安。”
公主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优雅的腔调，“你的‘霉变星辰’，你的紫罗兰河谷，你的声望，你的政绩…这些都很好，但树大招风。
凡尔赛的池塘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太多双眼睛盯着你，太多人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
你的政绩，在他们看来是挑衅；你的声望，是威胁。
嫉妒、贪婪、恐惧…这些情绪足以编织成最致命的罗网。”
她端起茶杯，又轻轻放下，仿佛在下一个定论：“父王…也很欣赏你。正因如此，他才更担心。
他不想看到王国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因为锋芒太露而陨落，或是…卷入不必要的漩涡，成为他人博弈的牺牲品。”
公主的目光变得深远：“所以，离开吧，索菲亚。
暂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辞去爵位，放下这里的重担。
跟着你的姑姑艾米莉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世界很大，远不止凡尔赛和紫罗兰河谷。
去旅行几年，放松心情，增长见识。
等你沉淀下来，阅历更丰，再回来。
那时，属于你的荣耀和责任，父王不会吝啬。
爵位，领地，一切都可以恢复如初。
这，是保护，也是期许。”
保护？期许？离开？辞爵？
索菲亚混乱的思绪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
她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要质问：紫罗兰河谷怎么办？
那些依赖她的流民怎么办？
她刚刚找到的同道和方向怎么办？
青霉素的后续研究和应用怎么办？
“殿下…”索菲亚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河谷…庇护所…那些依赖我的人…”
“王国会接手。”公主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皇家意志，“你的心血，父王不会让它荒废。
会有合适的官员去管理，维持它的运转。
至于那些流民…他们会得到应有的安置，这是王国的责任，不是你一个人的重担。”
“可是…我的研究…”
“‘霉变星辰’的配方和现有的成果，王室会妥善保管和应用。
你的贡献，不会被抹杀。”
公主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商量的终结感，“索菲亚，这是父王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也是本宫亲自前来的诚意。
接受它，对你，对王国，都是最好的选择。”
拉扯。
无声的拉扯在空气中弥漫。
索菲亚的内心在激烈地挣扎。
理智告诉她，公主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凡尔赛的暗箭确实防不胜防。
国王的“保护”看似无情，却也可能是唯一的退路。
但情感上，让她亲手放弃自己用血汗甚至生命换来的一切，放弃那些信任她、依赖她的人，如同剜心剔骨！
作者“星净世九洁渊”推荐阅读《凡尔赛回廊的叹息》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2L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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