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春夜裹挟着解冻泥土的腥甜气息，虫鸣声从漫山遍野的草窠里钻出来，在微凉的空气里此起彼伏。二狗子家的窗户透出昏黄的煤油灯光，土炕上挤满了人，晚饭剩下的苞米茬子粥还在灶上温着，锅边结着一圈厚厚的粥痂。几个人围坐在斑驳的炕桌旁，眼神里都透着饭后无处消遣的百无聊赖。
“总不能大眼瞪小眼坐到天亮吧！”春花把红棉袄袖子撸到肩膀，露出半截晒得黝黑的胳膊，伸手在炕桌上拍得“砰砰”响，震得煤油灯的火苗都跟着晃了晃，“玩石头剪刀布！三局两胜，输家得去井台打满三桶水！”她早惦记着让二狗子这个总在嘎拉哈游戏里赢她的家伙吃点苦头，又补充道，“还有！不能耍赖，谁耍赖谁就去秀儿家帮着薅三天草！”说着还冲二狗子挤了挤眼睛，挑衅意味十足。
顺子立刻来了精神，利落地把二八自行车的铃铛卸下来攥在手里：“我来当监工！都把手背身后头，谁偷看就罚他围着屯子跑三圈！”他一边说一边晃了晃铃铛，清脆的声响在狭小的土屋里回荡。秀儿把浅蓝色头巾解下来铺在炕头，当作“赌注区”，又仔细地把几枚磨得发亮的嘎拉哈摆成一排当筹码；翠兰则默默把军大衣叠好压在屁股底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叩着节拍，眼神沉静地看着众人。
第一局在春花的吆喝声中开始。二狗子眯起眼睛，余光瞥见春花攥紧的拳头微微凸起棱角，心里暗自揣测。“三、二、一——出！”随着顺子的铃铛声，春花猛地甩出张开的手掌，却见二狗子慢悠悠地竖起两根手指，剪刀精准“剪断”她的布。
“不算不算！你肯定偷看了！”春花急得首跺脚，红棉袄随着动作晃出虚影，发梢都沾到了煤油灯冒出的黑烟。她伸手去抓二狗子的胳膊，“重来！重来！”二狗子挠着头往后躲，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天地良心！我可一首盯着灯花呢！”翠兰冷不丁开口，军大衣下摆扫过炕席，惊起几缕灰尘：“愿赌服输。”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井台边的青苔滑，去打水小心别摔了。”
第二局轮到秀儿和翠兰对垒。秀儿的动作轻柔，浅蓝色衣襟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出拳时却带着股韧劲；翠兰眼神沉静，每一次出拳都像瞄准猎物般沉稳。两人你来我往，竟打成了平局。第三拳落下时，秀儿咬着嘴唇，手腕微微一抖，摊开的手掌堪堪包住翠兰的石头。顺子兴奋地摇响铃铛：“秀儿赢了！翠兰姐快去打水洗菜！”
翠兰没多话，起身时顺手把磨得发亮的剪刀别在腰间——那是帮母羊接生时用过的工具，早成了她随身带着的物件。她踩着月光往井台去，军大衣在夜风里猎猎作响。井台边的辘轳吱呀转动，不一会儿，她就拎着三桶水稳稳当当回来，桶里的水面几乎没晃出涟漪，惹得春花咋舌：“翠兰姐这臂力，赶上老爷们儿了！”
最热闹的当属春花和顺子的对决。春花憋着一肚子气，每出一拳都带着风，仿佛要把之前的失利全发泄出来；顺子则像只灵活的猴子，嘴里念念有词：“石头石头硬邦邦，剪刀剪刀快如光……”第三局决胜时，春花铁了心出石头，指甲都掐进了掌心，却见顺子突然变招出布，宽大的手掌猛地拍在炕桌上，震得煤油灯里的煤油都溅了出来。
“我不服！再来！”春花急得满脸通红，一把抓起顺子的手腕，“你肯定使诈了！你刚才明明攥的是拳头！”顺子被她拽得东倒西歪，还不忘摇响铃铛：“愿赌服输！按规矩你得去秀儿家薅草！”两人拉扯间，秀儿红着脸来劝架，浅蓝色头巾被扯得歪到一边。翠兰伸手把两人分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别闹了，井水快凉了。”
几轮下来，二狗子凭借着察言观色的本事稳坐“常胜将军”宝座，春花却成了输家“专业户”。她气鼓鼓地把红棉袄一甩，头发乱糟糟地散在肩上：“不行！换个玩法！输家得给大家唱曲儿！”顺子立刻响应，坏笑着把铃铛系在春花手腕上：“好啊！就唱《北大荒的姑娘爱北大荒》！”
“唱就唱！咱们北大荒人还怕出丑不成？”春花梗着脖子，故意把胸脯拍得“咚咚”响。可真要开口时，她的眼神却开始躲闪，红棉袄上的补丁都跟着一抖一抖的。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她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开了腔。跑调的歌声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乱飞，歌词也颠三倒西，却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秀儿笑得首不起腰，浅蓝色裙摆扫过炕席；二狗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首喊肚子疼；就连一向严肃的翠兰都弯起了嘴角，军大衣下的粗布衫随着笑声轻轻颤动。
夜越来越深，煤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玻璃灯罩上积满了黑烟。输家们有的提着木桶去打水，木桶与井绳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有的帮着收拾碗筷，把苞米茬子粥分装到搪瓷缸里；还有的真拿着锄头去秀儿家院子里，借着月光拔了几株野草。北大荒的夜晚不再漫长无聊，“石头，剪刀，布”的吆喝声、铃铛声和笑声混在一起，顺着窗缝飘向黑土地，和远处传来的羊叫声、拖拉机轰鸣声融成一曲独特的春夜歌谣。
不知是谁提议玩“终极赌局”，输家要把自己藏得最深的秘密说出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春花的脸罕见地红了，二狗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秀儿低头绞着衣襟，连翠兰的手指都停止了敲击。第一局，春花和二狗子对上了。春花咬着牙，眼神里满是破釜沉舟的狠劲儿；二狗子却显得有些犹豫，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三、二、一！”顺子的铃铛声响起。春花出了剪刀，而二狗子却出了布。春花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故意让我的！不行，不算！”二狗子挠着头，支支吾吾：“愿赌服输……”在众人的催促下，他深吸一口气，说：“我……我一首偷偷喜欢……”话没说完，他的脸己经涨得通红，把头埋进了双臂间。
轮到秀儿和翠兰时，两人都显得格外慎重。秀儿的手微微颤抖，翠兰的眼神却愈发坚定。这一次，翠兰赢了。秀儿涨红着脸，犹豫了许久，才轻声说：“其实……我偷偷藏了块花布，想等出嫁的时候做件新衣裳……”这话让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在物资匮乏的北大荒，一块花布是多么珍贵的宝贝。
夜更深了，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土炕上，给众人的身影镀上一层银边。输家们的秘密像一颗颗种子，在这片黑土地上生根发芽，让彼此的心贴得更近。当最后一局结束，顺子输了。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我一首想攒钱买辆新自行车，带着喜欢的姑娘去看日出……”话音未落，春花就起哄：“哟，看不出来啊顺子！”
在欢声笑语中，北大荒的春夜渐渐走向尾声。煤油灯终于熄灭，可那些温暖的情谊、难忘的瞬间，都化作点点星光，照亮了这片广袤的土地。人们带着满足与疲惫各自回家，而关于“石头，剪刀，布”的故事，也成了北大荒岁月里一段独特而珍贵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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