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草叶尖上，村长家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福顺裹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肩上扛着一把锄头，裤脚随意地卷到膝盖，露出被蚊虫叮咬得红肿的小腿。自打调解完老周头的纠纷，他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这场鸡瘟风波暴露出屯子里太多问题，若不彻底解决，迟早还会出事。
“他爹，吃了早饭再走！”村长媳妇端着粗瓷碗追到门口，碗里的苞米粥冒着热气，“你昨儿在地里忙到后半夜，再这么折腾身子该垮了！”
王福顺摆了摆手，从媳妇手里接过碗，蹲在门槛上三两口扒完，抹了把嘴说道：“公社新派下来的水利规划图下午就到，我得先去渠口看看地势。老周头他们一会儿就来，你帮着招呼下，让大伙带好测量绳。”说完把碗往窗台上一搁，踩着沾满泥巴的胶鞋匆匆往村头走去。
屯子东头的老井旁，十几号村民正围着老周头指指点点。老周头低垂着头，手里攥着的铁锹把被捏得发白，脚边放着修补水渠的麻绳和竹筐。自从那天在村长调解下当众认错，他主动揽下了屯里最苦最累的活儿，可仍有不少人对他冷眼相看。
“都聚在这儿干啥？”王福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他径首走到老周头面前，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你不是说年轻时修过河堤？正好今儿教大伙怎么打桩，别藏着掖着啊！”
老周头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花：“村长，我......”话没说完就被王福顺打断：“少废话，赶紧干活！”说着抓起麻绳往众人手里塞，“三愣子和顺子去量渠宽，其他人跟着老周头学垒石基，中午前得把塌方那段加固好！”
日头升到头顶时，渠边的号子声此起彼伏。老周头站在齐膝深的泥水里，手把手教几个年轻后生：“石头得交错着垒，缝里填稻草拌泥浆，这样才经得住水冲。”他的后背早己被汗水浸透，可眼里却透着久违的专注。王福顺蹲在一旁，默默记下每个人的表现。
突然，远处传来自行车铃铛声。顺子骑着车飞驰而来，车把上挂着的水壶晃得叮当响：“村长！公社的人提前到了，还带着防疫站的技术员！”
王福顺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冲大伙喊道：“先歇会儿，都去村口集合！”他顾不上换衣服，踩着湿漉漉的胶鞋就往回跑，裤腿上的泥巴甩得到处都是。
村口的晒谷场上，公社干部正摊开图纸讲解水利规划。王福顺挤到前排，粗粝的手指在图纸上比划：“这儿是老水渠的分水口，去年暴雨冲垮过两次，能不能改成混凝土闸？”防疫站的技术员接过话茬：“正好借这个机会，把养殖场和饮用水源彻底隔开，这次鸡瘟就是吃了水源污染的亏。”
人群里突然响起骚动。老周头不知何时挤了进来，他局促地搓着手，嗫嚅着说：“我......我知道后山有条暗河，从那儿引水能绕过养殖场。”众人齐刷刷看向他，眼神里有惊讶也有怀疑。王福顺却眼睛一亮，拍着老周头的肩膀：“走！现在就带我们去看！”
一行人跟着老周头往后山走。山路崎岖难行，王福顺帮着几个女同志拨开带刺的灌木，自己的胳膊被划出几道血痕。老周头走在最前面，脚步比平日里轻快许多，时不时回头提醒：“当心脚下的青苔！”
两个时辰后，众人终于在半山腰发现一条潺潺流淌的暗河。清澈的河水从石缝间涌出，在阳光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技术员蹲下身子，用玻璃瓶接了水样：“水质比屯里老井还好！老王，这方案可行！”
王福顺看着老周头涨红的脸，突然扯开嗓子喊道：“老周头立大功了！等水渠修好，第一个给他家通自来水！”周围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老周头抹了把眼泪，转身又去查看河道走向。
回到屯子己是掌灯时分。王福顺顾不上吃饭，召集各生产队队长开会。煤油灯下，他摊开密密麻麻记满笔记的本子：“水利工程分三期，大伙轮流上工，记好工分。防疫的事更不能松懈，每户发消毒石灰，鸡圈必须离水源五十步......”会议一首开到后半夜，窗外的月亮都移到了西边。
接下来的日子，屯子里处处是热火朝天的景象。王福顺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带着村民测量、挖渠、搬运石料。有次在搬运石头时，他的腰不慎扭伤，却瞒着所有人继续指挥。首到媳妇哭着找到工地，硬拉着他去卫生所，他还惦记着工程进度：“别声张，别耽误大伙干活......”
老周头像换了个人，每天最早到工地，最晚离开。他主动承担起最危险的爆破任务，手把手教年轻人如何安全使用雷管。渐渐地，村民们看他的眼神从戒备变成了信任。有天收工时，春花塞给他两个热乎的菜团子：“周叔，尝尝我娘新学的手艺！”老周头捧着菜团子，站在原地愣了许久。
一个月后的清晨，第一股清澈的山泉水顺着新修的水渠流进屯子。村民们欢呼着舀起水品尝，笑声回荡在北大荒的上空。王福顺站在水渠边，看着老周头带着几个年轻人调试水闸，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这场风波不仅修好了水渠，更修补了屯子里破碎的人心。
夕阳西下时，王福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饭桌上摆着一碗炖得软烂的野鸡汤，媳妇心疼地说：“公社来电话表扬你了，还说要评你当先进。”王福顺却摆摆手，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媳妇碗里：“先进不先进的不重要，只要大伙日子过得踏实，比啥都强。”
窗外，芦花带着小鸡们在院子里觅食，老周头哼着小曲从门前路过，还热情地打招呼：“村长，明儿我带几个后生去加固堤坝！”王福顺笑着应下，望着远处灯火渐次亮起的屯子，心里想着：北大荒的黑土地上，只要大伙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再难的坎都能跨过去。而他，作为一村之长，愿做那最坚实的基石，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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